“我告辭了。”安娜扶著衣襟微微鞠躬。
“柳姑娘...”佐為站在近藤光背後, 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安娜卻搖了搖頭:“關於您的事情我不會和太多人說的,但是小亮,我想告訴小亮, 可以嗎?那孩子一直追逐著您, 已經是一種執念了。”
對於塔矢亮的事情已經感到抱歉的近藤光忽然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其實對於塔矢亮錯誤地投入了鬥誌感到愧疚——他沒辦法回應那種同等的挑戰,就好像從佐為那裡偷來了什麼一樣。
和近藤光心意相通的佐為明白了這種心情,點點頭:“可以的。”
安娜很快離開了近藤宅,走之前也沒有回頭看看那個千年的魂靈——她並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一個人,離開隻是因為她聽到了一個讓她沒辦法出手的故事。
佐為是無害的魂靈, 光是這一點就足夠安娜不對她出手了。可彆把他們這些人想象成無事可做,抓到落單的妖魔鬼怪就要打死的從業者。更多時候,隻要沒有傷天害理,大家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佐為附身近藤光不假,可是他的靈魂其實已經很弱了,根本做不出‘奪舍’‘操縱’之類的行為,他所能做的也就是和附身者交流而已。而這麼羸弱的靈魂, 除了附身者之外, 說不定連眼力一般的陰陽眼都看不見。
那麼弱...放著不管的話, 說不定自己就會消逝。這一點安娜並沒有說,不過佐為應該是知道的, 這種魂靈不可能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安娜並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本來就不該存在於人世的魂靈, 執著於人間, 最終消逝也是自然。
安娜不會消散掉他, 當然也不會阻擋自然的法則。
更何況安娜知道了一段好故事。
“本因坊秀策是你!”安娜這下真的驚訝了,雖然她是一個華夏人,可是本因坊秀策的名聲有誰不知道呢?前幾年還是日本圍棋最後的輝煌呢,國內談論日本棋譜的比談論本國棋譜的還多。
安娜倒是因為師父的關係,對於本國古譜研究更為深刻。黃龍士、範西屏、施襄夏等等一眾國手的棋譜她打了千百遍,揣摩入真。這大概也是安娜中腹作戰能力強的原因之一吧,畢竟華夏古棋一貫喜歡在中腹上麵做文章——東瀛棋就正相反了,邊角上麵被他們研究透了。
可是那畢竟是日本曆史上有數的國手了,安娜也了解過很多他的棋譜。
“柳姑娘也喜歡虎次郎嗎?”佐為微微一笑,他和虎次郎在一起,組成‘本因坊秀策’這個名號的歲月,他一直都記得。有圍棋,有理解自己的人,最快樂的幸福時光。他不奇怪安娜對於秀策有了解,因為即使是這個時代,秀策依舊有很多擁躉。
安娜擺了擺手,更多的是一種看到活的名人的激動。但也就是這樣了而已,眨巴眨巴眼睛,實話實說:“挺喜歡秀策的,不過日本國內我更喜歡道策一點,他的圍棋務實一點兒,更加有勝負感。”
日本古棋的高峰,前聖道策,中聖丈和,後聖秀策,在東瀛國內最受推崇的是秀策。而東瀛國內這樣看,導致了受日本圍棋影響很深的時代,這個觀念也輸出到了中國、韓國等國。
之所以秀策的圍棋更加受認可一點兒,不是他戰績更加輝煌,更多的是他流傳下來的故事更多,圍棋裡體現日本圍棋最為推崇的‘恰到好處’最多,被認為手段更為高妙吧——圍棋的世界裡能贏棋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這種手段更加高妙的反而更受推崇。
不過安娜還是更喜歡道策,她本身就屬於務實那一派,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佐為當然不會因此生氣,這種不同的看法他反而會更加喜歡。近藤光大概就隻有懵逼了,因為佐為的關係他知道秀策,至於道策什麼,那就隻能是耳熟了。
他畢竟是生活在現代的少年,就算是學棋,一般也是在打當代棋手的譜。如果不是刻意追逐的話,確實不會太了解古代棋手和近代棋手的事情。
屬於他們的時代終究是過去了,屬於藤原佐為的、屬於桑原虎次郎的、屬於本因坊秀策的......
安娜最終隻是送給近藤光一個護身符,沒有什麼攻擊性,不過如果佐為試圖附身奪舍的話...嗯嗯嗯,那就完蛋了。
一開始的時候近藤光根本不願意接受這個,甚至很不可理喻——和佐為談論圍棋那麼高興的學姐,為什麼轉手就送給他這個東西。他明白這是為了保護他,但他還是很難接受。
他信任佐為。
“我不信任他啊。”安娜理所當然。
“你還是接受吧,雖然佐為挺弱的,但人鬼雜居並不是什麼好事。即使不防備佐為,也該想想這種魂靈本身的影響吧。有沒有覺得更容易冷,體力也不如以前之類的?”安娜直指要害,人和鬼本來就不該太過於靠近的。
“那是鬼魂的影響,即使佐為並不打算傷害你,也沒辦法控製自身帶給你的影響。”
最終還是佐為勸告近藤光接受了這個護身符——保護近藤光的心,他是遠超過安娜的。而安娜是當著他的麵說這件事的,所以他並不覺得安娜的做法有什麼問題。站在人類的角度來說,他現在已經不是人類了,有所防備也是應該的。
“我最討厭悲劇了!”安娜坐在走廊下麵,下麵是小溪穿過,腳伸進去,冰冰涼涼的好舒服。
笑麵青江端著西瓜過來:“西瓜要不要?”
夏天最能治愈暑熱的當然就是西瓜了,對於安娜來說,空調、冰箱、西瓜才是她的夏天!
“要的!要的!”安娜趕緊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笑麵青江趕緊坐這裡。
“西瓜真好吃。”安娜捧著一小片西瓜,對著黃昏的太陽感歎。
笑麵青江不看夕陽看安娜:“主人之前很困擾啊,在說‘悲劇’什麼的,是和清光先生看了什麼電視劇嗎?”
“不是的,隻是覺得人和鬼之間的故事果然還是不要開始的好。”安娜搖了搖頭,本來用白檀紙紮起來的頭發有一小縷散垂了下來,蕩了蕩,有些嬌憨。
笑麵青江臉上掛起笑意,他最喜歡的就是安娜有一點點迷茫的表情了:“讓我看看啊,這是主人現在的困擾嗎?還真是愛操心啊。不過可以說給我聽哦。”
看到安娜不解,笑麵青江補充道:“畢竟我也是斬殺過幽靈的刀,對於怨靈之類的,比彆人要了解的多一些。”
這倒是真的,更重要的是,現在看來,除了說話有點奇怪,笑麵青江其實是很穩重可靠的同伴。所以對於內心的困惑,安娜能夠自然而然地說出來。
故事是一個好故事,無論是平安時代的部分,還是本因坊秀策的、近藤光的。但是安娜的重點並不是這個,她隻是抬頭看向逐漸顯露出的月亮:“人和鬼的故事隻能是悲劇,為什麼要結緣呢?”
不是魂靈消逝在人類之前,就是人類留下魂靈在世間踽踽獨行。因為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存在,所以有這種事再正常不過了。
安娜的眼睛有上天給予的天賦,所以她看的一清二楚,藤原佐為和近藤光的故事是一個好故事,可也注定是一個悲劇。
笑麵青江一直注意著安娜,所以很多事情都非常了解。安娜的表情非常冷漠,即使她臉上帶著困惑也一樣——人和鬼的故事的確都是悲劇,即使本人抱著再大的毅力和善意也一樣,畢竟人怎麼能和世界的意誌對抗。
這樣看來,安娜作為一個小女孩有什麼感歎這才是正常的。
可是她的感歎就是感歎,冷漠也是真的冷漠,並不存在更深的意思。她說出那些話的時候聲音沒有任何起伏,眼睛裡是亙古不化的冰雪,好像穿過了重重歲月的神明——他們愛這個世界,可是也就是這樣而已。
因為無法一並拯救,所以乾脆一同舍棄。
無法改變造成悲劇的原因的話,其中的某個個體他們往往沒有意誌去解救。
“有什麼關係呢。”笑麵青江將安娜抱在懷裡:“主人為什麼要想這些,這個世界上的悲劇時時刻刻都在發生。人和鬼的、鬼和鬼的,以及最多的,人和人的。放到世界這麼大的地方來看,其實沒有什麼特殊的。”
安娜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人和鬼,人和人,的確沒什麼區彆。”
一切都是存在的司空見慣,一切也都是存在的無能為力。
安娜第二天學校放學之後去了紫河圍棋會所,找小亮的話,這裡可比塔矢宅要準確。
“是安娜初段過來了啊?”前台的市河小姐十分驚訝,安娜雖然和塔矢亮走的很近,可是來這邊並不多。
“嗯。”安娜急匆匆地點頭,她已經看到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