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壓切長穀部覺得安娜的神色有些不對。
安娜搖了搖頭,隻盯著那位玉子巫女。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刻意,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安娜不躲不避——安娜身上的氣息經過了她的掩藏,應該沒有那麼明顯了,可是在這麼近的距離遇到另外一位‘神明’,不可能察覺不到的。
既然對方已經知道,她當然不會隱藏。
倒是玉子巫女像是被嚇到一樣,驚慌失措地移開了目光。
安娜總算能夠確定了,這位玉子巫女既是神,又不是神。黃昏時分,陰陽相交的時候,這倒是比較明顯了。
這種情況是安娜比較苦手的,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
這位玉子巫女使用有問題的護身符,用來奪走信徒的運氣,以達到彌補自身靈力不足的缺點,這當然屬於要被處理的問題。可是她又確確實實是一位‘神明’ 了,真的處理了,高天原方麵會不會有什麼想法?
放著不管是不行的,那麼分寸就很關鍵了。安娜冥思苦想,最後還是覺得懶得費那個腦子了,決定回去谘詢狐之助。
狐之助一向知道安娜在人、神、妖、鬼的問題上很謹慎,謹慎到了他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步,可是這一次還是讓他覺得驚訝了。
在東瀛這個具有八百萬神明的國度,很多說是神明,其實就是妖怪、精靈之類。甚至就是正位神明,也很難說和妖怪之間涇渭分明。所謂被人遺忘的神明會墮落成妖怪,這並不是無稽之談。
在這種情況下,除了幾位有限的大神,並不能指望一般人對神明有多麼強烈的敬畏心,特彆是對於那些掌握著鬼神之力的‘人類’。
實際上還有過除妖師將神明當作妖怪給封印的事跡呢!隻因為那位神明衰弱的厲害,真讓他成功了。
隻要實力足夠,人類弑神什麼的並不是不可以的事情,這就和人類除妖沒有什麼兩樣。當然...具有功德加身的神明和妖怪還是有一定區彆的,一般來說,香火越旺盛,擁有越多信仰之力的神明,除掉之後的代價就越嚴重。
這便是‘因果’了。
而安娜,從狐之助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就知道她天生是要做神明的!不是那種路邊隨處可見的小神,而是真正的大神!這樣的大人,為什麼會對這樣一個‘偽神’的去留都這麼‘循規蹈矩’?
不懂。不過狐之助比較喜歡安娜這樣——神明具有的力量越強大就越應該知道分寸,一旦力量不加節製,後果可比普通人亂來要嚴重的多。
安娜確實很小心,這是來自華夏的經驗...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
狐之助放下了招待用的茶,頂著安娜身後刀劍非常‘和善’的眼神:“是的,這件事已經知道了,那位玉子巫女正如您所說,有一部分已經是神明了,或者說‘妖怪’?可是高天原並沒有什麼意見,您可以放手去做。”
哪怕是真正的‘人神’,高天原也不見得多在意。如果沒有特殊的機緣,也就是小神而已。相對於華夏的天庭,東瀛這個小小國度的高天原更加擁擠,這是引不起注意的東西。
既然已經得到這樣的允許,安娜也就不會猶豫了,做好準備就帶著付喪神們出發了。
弑神?聽起來很厲害,其實和除妖差不多,本質上其實都是彼岸居民。而在日本這個妖怪和神明差彆無限小的國度,這種不同隻會更小。除了某些祛除妖邪的符咒不能用,很多手法都是一樣一樣的。
想想安娜用的比較多的‘捆仙索’,平常用來對付妖怪,可是名字來看,簡直細思極恐。
第三次來到龍造神社了,安娜隻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而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安娜感受到了更強的抵禦,而且神社外麵也用了符咒結界。手法很粗陋,可是卻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不用安娜動手,長穀部先拔出了刀,一刀揮砍在半圓的結界上。白色的電光時隱時現,然後結界崩潰了。
“我們擅長的隻是斬擊而已,主命所在,那就什麼都能斬斷。”
對手既然有所防備,安娜也就不打算試探了,直接去到安娜所感知到的‘神’所在的地方。不是後麵的宅院,而是前麵的神社神明參道上。
身穿巫女服的龍造玉子就站在那裡,頭上戴著花冠,手上拿著神樂鈴,神樂鈴上係著五色緒,這對於巫女來說,已經是最正式的打扮了。
安娜到底因為不請自來有些尷尬,隻能解釋道:“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不過你身體裡已經‘異化’的部分還是除掉比較好,我正是來做這件事的。”
玉子巫女似乎聽到了什麼天大的好笑話,本來恬靜的巫女大笑起來。笑完之後才注視著安娜:“你說‘異化’?胡說八道!我明明是神明啊!”
的確是神明,可是從護身符這個惡劣的事件來看,這就不能定義為神明了,安娜隻能用‘異化’這個詞來說明。
“雖說‘形’是神明的‘形’,可是您的‘真’並不是神明的‘真’。”安娜說出了自己的理解。
“神明是不會用那樣的方式奪取信徒的氣運,然後強化自身的。所以您看起來是一位神明,可是實際上您不是。”安娜以一種審判者的姿態做出結論,深秋的月亮格外的涼,而安娜此時比月亮更冰冷。
“你又憑什麼做出這種斷定?你難道是和我有差彆的嗎?”玉子也看出了安娜‘人神’的身份,惡狠狠地瞪著她,一點也看不出平常玉子巫女高雅出塵的樣子。
安娜想了想,認真道:“大概是有差彆的,至少我沒有做壞事,沒有像你一樣,留下這種孽債。”
安娜自問不是什麼感天動地的好人,可她也絕對沒有做過什麼壞事。特彆是成為時之政府的審神者以來,也算是很配合工作了,做了不少有益於人類的好事。所以麵對玉子巫女,倒是很有底氣。
沒有想到安娜會認認真真回答這種問題,還是以這種無法反駁的方式。玉子巫女像是被噎到了一樣,看著安娜說不出話來。
咬了咬嘴唇,玉子巫女拿出手上的神樂鈴:“你以為我什麼本事都沒有嗎?”
當然不是,安娜還是很重視玉子巫女的——即便她本身實力不濟,這些日子收集到的‘氣運’也很可觀了,安娜並不會小看她。
神樂鈴搖動,五色緒在夜風中微微飄動。周圍的景色開始變得虛幻起來,安娜舉目四望,發現看不到壓切長穀部他們了。再用心感受了一番變換,低聲:“原來是夢境的力量,怪不得是預知夢。”
具有靈力的人做預知夢是很常見的事情,可是要像玉子這樣有針對性,想預知誰的未來就預知誰的未來,這是很少見的事情。
夢本身就是最不受控製的能力之一,許多靈力低微而且完全沒有受過任何訓練的人一輩子都可能做過幾個預知夢。隻不過有的時候醒來之後不記得,或者事後發生了隻當作是巧合而已。
看起來門檻很低,可實際上邁過這道門檻,靈力強大且受過專門訓練的陰陽師一般也不會用預知夢來預知未來——他們的占卜手段很多,唯獨沒有聽說誰擅長的是預知夢。
無他,到了夢中,他們自己也不見得能掌控自己,更彆說做有針對性的預知夢了。
安娜也做過一些預知夢,可是那些預知夢都是很有隨機性的,根本不是安娜想知道什麼就有什麼。也正是這種隨機、被動,預知夢和彆的預言差彆很大,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預知夢不算因果吧。
畢竟預知夢更像是人行走在世間,不小心有個未來的浮光掠影掉在自己手上,完全是天道自己的問題。
玉子的預知是通過夢來實現的,這一點真的非常獨特了。到了現在,安娜被她拉入到夢中的虛幻世界,這才知道原因。
原來對方就是專長於夢境的‘神明’,在夢境中才能如魚得水。
“這裡是我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即便是真正的神明也不可能有辦法掙脫!”玉子巫女慢慢地朝安娜走過來,臉上的皮膚開始向白瓷表麵一樣剝落,露出裡麵粗糲不堪的存在。
安娜並不害怕、並不焦急,隻是靜靜地看著這位被信徒稱之為‘天女樣’的巫女。夢境是彆人的虛幻,卻是她的真實,她總算露出了已經不是人的那一部分。
身體表麵斑駁,有的地方脫落了皮膚。露出的部分不是人類的血肉,而是一種類似於白石的慘白,而有的部分還是人類的樣子。這並不能比全部變成非人的樣子來的正常,實際上是更加詭異了才對。
“你就留在這裡吧,成為我的養分!”玉子朝安娜伸出手,眼睛裡浮現出貪婪的神色;“讓你的才能成為我的才能!”
輕輕的一聲歎息:“這麼在乎的原來是‘才能’啊?”
安娜變得虛幻起來,伸手過去隻是撲了一個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