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有好一會兒,安娜終於聽到殺生丸說:“...是。”
安娜似乎是在和殺生丸說話,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我好像從小就很喜歡高處,彆人對高處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恐懼,但是我沒有...早課的時候要追逐天邊的第一縷紫氣,所有同門都在山路台階上奔跑,最後到達山之巔。”
“在山之巔的時候風很大,好像人都要吹走一樣,但是那是我最喜悅的時候。”
很久很久的以後她才明白,這些全都是她曾被埋藏的本能。終究有一日,這些東西會剝開沉重的泥土外殼,露出裡麵晶瑩的內裡。
現在,她已經全都知道。
交淺言深,有很多事情她反而不能和太過於親近的人說。殺生丸就不一樣了,吉祥丸的過去,以及現在她戰國時期冷峻大妖怪的身份,讓安娜可以安心地和他傾訴而不擔心他會對外說什麼。
“...我以為我會是人類的,忽然有人告訴我,我不是...其實我很害怕...”
女孩子茫然無措,原本殺生丸會很看不起這種軟弱,就像他當年看不起被巫女封印的犬夜叉——誰能說最終的封印沒有他自身軟弱的原因,如果他的心腸足夠硬,那個巫女最終能不能封印他?
但是或許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例外是為了一些人設下的,安娜的軟弱他並不討厭。當眼淚撲漱漱地從臉頰上滑落,殺生丸甚至覺得自己被什麼東西燙到了。然而這本身就像是一個笑話了,身為大妖怪會被什麼燙到?
西國未來的王,即便是妖怪中也強大的可怕的存在,他終於還是接納了一個軟弱的小姑娘。
他想起了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犬大將,他問自己。
‘為什麼追求力量呢?你也有要保護的東西嗎?’當時他回以‘無聊’,然而事到如今,終於有一些事情足夠被理解了。
於是飛行於天空的朧車之中,有高大的妖怪青年將神明少女攬在懷裡。少女在流淚,青年沒有說什麼,但他的眼睛的確是在安慰她——仿佛安撫幼崽,耐心而溫柔。又仿佛是眷屬敬奉自己的神明,虔誠而專注。也仿佛是一個男人在照顧自己喜歡的女人,所以一切的一切都無需再說。
當路程走了一段又一段,終於還是到達目的地了。
楓姥姥疑惑殺生丸怎麼來了,甚至有些如臨大敵。但是看到他始終站在安娜身邊,像是守護又像是圈定的姿態,終於明白了一些什麼。就像她當年還在孩童時期,懵懂明白了姐姐桔梗和犬夜叉之間存在的東西。
即使是高傲如同殺生丸這樣的妖怪也有無害的時候——如果是在那個氣息仿佛神明的少女身邊。
戈薇看著安娜點點頭:“那、那安娜前輩,我們今天就可以去食骨之井那邊試一試了,現在還是等一會兒去?”
說這個的時候戈薇卻是偷偷地看了一眼殺生丸,但是冷漠的大妖怪什麼都沒有說。甚至他的那雙眼睛,隻是看著安娜而已,所以從戈薇的角度什麼都看不到。
安娜抿著嘴唇點了點頭:“等一等...殺生丸?”
殺生丸對她有很多照顧,不管怎麼說她應該和他好好告彆的。
於是就在楓之村外麵的□□小路上,兩個人慢慢地走著。身影倒映在小路旁的池塘裡,是高大英俊的青年和嬌小可愛的女孩,無端端地就生出一種溫柔的美好。
遠遠看著這一幕,戈薇忽然垮下了肩膀:“難道安娜前輩和殺生丸告彆之後就不再見麵了嗎?”
隻有十五歲的戈薇還沒有經曆過太多的世事,她經曆的殘酷是這一路曆險,但是關於情感,她和一個普通的十五歲小姑娘沒什麼兩樣。所以她純粹又勇敢——即使犬夜叉有一個彆人口中她的前世始終不能放下,但是她始終都沒有因此卻步不前過!
殺生丸喜歡安娜前輩,這已經足夠不可思議了,為什麼會這樣無疾而終呢?甚至殺生丸從來不說,而安娜前輩......
“安娜前輩喜歡殺生丸嗎?”她忽然問了出來。
情商最高的彌勒法師想了想:“安娜姑娘啊,真是很難看懂。對殺生丸有一些特彆,但是那是一種信任,說是喜歡的話應該還不夠。”
或許殺生丸沒有挽留,甚至什麼都沒有說,原因也就在這裡了。
戈薇忽然覺得有一點心酸,原來這個世界上的很多感情是這樣的。無可回應、無可奈何、無法說清、無疾而終,或許沒有開始,更加沒有結束。
東瀛人埋藏在天性中對於這種情感會特彆感慨,就連珊瑚也忍不住感歎:“真是憂傷而綺麗的感情啊。”
安娜和殺生丸兩人漫步過□□小路,說話不多,大多是安娜在說,殺生丸應一兩句。
小路並不長,總會走完的。在路儘頭,安娜轉身站到了殺生丸麵前,她仰起頭,陽光灑在她的皮膚上,殺生丸有一瞬間幾乎要伸手抓住他,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做。
安娜彎起了嘴角:“這一次真的受您照顧頗多,非常感謝!”
彎腰鞠躬,安娜再次抬頭看向殺生丸的時候抱住了他:“吉祥丸...謝謝你。”
就在那一刻,甚至不能確定——他們之間真的沒有開始,也沒有結尾嗎?
安娜和戈薇來到了食骨之井,其他人都來送他們。當然最重要的是看安娜能不能跟著戈薇一起回去,如果不能的話,還要想其他的辦法。
戈薇和犬夜叉在旁邊囉裡囉唆半天,無外乎犬夜叉讓戈薇不要再現世花太多時間,早點回來。而戈薇對此很不滿,她已經儘力呆在戰國時代這邊了,但是有些事情她真的做不到啊!
她在現代還是一個麵臨著升學的國三生,功課、考試、學業全都壓在肩上,而且好久沒有和家人相處她也很愧疚。而犬夜叉竟然能這樣毫不體諒,隻知道催她快回來,真是夠了!
於是即使是當著安娜和殺生丸這兩個‘外人’的麵,‘你給我坐下’這種咒語還是念了出來,於是地上被鑿出了一個坑。
殺生丸和安娜就像是沒有看到這些一樣,隻是在安娜隨著戈薇朝食骨之井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五百年後?”
“嗯?”
“你在五百年後?”殺生丸重複了一遍。
安娜算了算賬:“差不多吧,不過精確一點的話應該有個幾年的差彆。”
殺生丸點了點頭,眼睛看著安娜:“那麼,五百年後再見吧。”
妖怪是能活很長的生靈,如果沒有被殺死,五百年對於殺生丸這樣的妖怪確實不算什麼。
安娜似乎沒有想到殺生丸會這樣說,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起來:“那、那就五百年後見了。”
對於殺生丸來說是五百年後,但是對於安娜來說,如果順利,穿過食骨之井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
這一次安娜真的轉身和藥研一起同戈薇跳下了食骨之井,所有人的注視之中,三個人消失在了井底。
彌勒法師不知道是替他們高興還是有些失落:“成功回去了啊。”
剛才殺生丸的話他是聽到了,真的很難想象,殺生丸這樣的妖怪竟然會這樣輕易地做出五百年的約定,大概是殺生丸平常給他們的印象實在是太冷漠了吧。
那可是五百年的約定,普通人根本不能想象。這樣想著,彌勒法師忽然更明白妖怪的情感了——他們比人類要薄情,輕易不會愛,甚至不知道愛是什麼。但是有的時候他們的愛也可怕的多,對於他們來說世俗的阻止、時光的間隔...一切的一切都算不上。
耗去五百年的時光,再次見到你。這根本不算什麼。
“喂,殺生丸!”即使是粗神經如同犬夜叉,也覺得或許應該說什麼。
但是殺生丸從來不需要彆的人來說什麼,山林的風穿過樹木而來,冷漠的妖怪青年沒有任何停留,既不遲疑也不倉皇,隻不過是按照自己的步調逐漸消失在山林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