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女同誌貴姓, 罐頭真是咱們區生產的?”宋清明說。
胡進步多聰明的人, 也知道賀譯民和宋家的關係, 所以沒說陳月牙的本名,隻說:“她姓陳,我們家一親戚, 就在咱們區百順街道辦的罐頭廠工作。”
“小陳同誌,這罐頭一罐兒多少錢?”宋清明說。
陳月牙說:“益民食品廠的魚罐頭一罐是2.5元,咱這個沒那麼高的運輸成本,便宜, 兩塊錢。”
一罐肉罐頭兩塊錢, 是真不貴。
而且確實,桌子上的罐頭裡魚是魚料是料, 色澤鮮黃, 一屋子的鮮味兒。
宋清明是溫州人, 對於魚鮮有種本能的熱愛, 福利發魚罐頭,他心裡其實更願意。
之所以發水果罐頭,還不是大侄女宋小霞沒工作了, 要賺錢養家, 他給走的後門嘛。
看來, 以後他得讓宋小霞做點魚罐頭來賣了。
不過, 宋小霞也得學會不偷工減料才行。自家人,她都敢給奶奶一瓶臭罐頭,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
“這樣, 明天你把罐頭送到咱們廠采購科,我讓采購科的人給你結賬。”宋清明雖然客客氣氣,但也居高臨下的說。
胡進步看了陳月牙一眼,就怕這事兒要戳穿,連忙擺手說:“人一幫婦女同誌做個罐頭廠不容易,哪那麼多時間天天往咱廠裡跑?也彆明天了,就今天下午吧,我陪著采購科的人一塊兒去,順便也檢驗一下質量。”
宋清明沒說話,手拍著椅子,估計心裡還是在想,怎麼解決宋小霞的難題。
那個領導不關照親屬?
那個領導不希望自家人把錢掙了?
宋小霞真實太不爭氣了。
“一個大廠子的運轉,不靠掌舵的那個人,靠的是職工,把職工惹生氣了,壞了口碑,要將來離退休了,說句難聽的,你也跟我一個下場。你要真想繼續用水果罐頭,我不反對。”胡進步索性說。
這句話就說的有點難聽了,說難聽點那直接叫搧臉呐。
宋清明畢竟領導,能不考慮自己的口碑嗎?
握著胡進步的手,他說:“我謹記著老領導的批評,沒想推脫,就是得計劃一下這筆錢從哪裡出。下午就去采購罐頭,就是得麻煩您!”
宋奶奶摸著超生的手,再掐掐她的小臉蛋兒:“這小丫頭真俊呐,我啥時候也能到個小孫女兒該多好。”
胡嬸嬸何嘗不這樣想,再加上她和胡進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倆失獨老人。
陳月牙要走的時候,她非得給她娘兒倆翻點布出來。
“廠裡發的,滌卡,拿去做身衣裳穿,比你這棉布好得多。”胡嬸嬸說。
冬天大家當然不穿的確涼,滌卡結實耐用,做棉衣穿還保暖,確實舒服。
因為媽媽沒新衣服,超生先把布摟過來了:“謝謝奶奶,明天我再給你送罐頭哦。”
傻孩子,太想媽媽有件漂亮衣服了。
見陳月牙還想推拒,胡嬸嬸說:“就彆推搡啦,有時間來看看我們老倆口兒就行了。咱倆口子沒了孩子,人親冷落,我就當多個親人,但你們要嫌棄咱們沒能量,辦不了事兒,那就算了。”
不嫌貧,不愛富,不巴著領導,這樣的人啥年代都可貴。
但是城裡人相互交往,不就在個我能托你辦個啥事兒,你能幫我一個啥忙,無緣無故,誰有那麼多的時間跟人往來?
“行,過陣子我們再抽時間來看您,放心吧,超生就是您孫女。”陳月牙說。
胡嬸嬸伸手摸著超生的臉,就得回想起自己的兒子來,去年死的時候,才滿打滿16歲,鋼鐵中學高一全年級第一名的學生,聰明的什麼似的,那麼好的孩子,咋就死了呢?
唉,想不通啊!
拎著滌卡,帶著超生回家,媽媽腳步都走的喜氣洋洋,美滋滋兒啊。
雖然不知道能賣多少罐,但是剛剛做出來就有銷路,誰能想得到。
不跟彆人比,隻賺自己的錢,陳月牙已經開心的不行了。
……
“月牙,街道辦喊你,咱倆得去開個會。”秦三多看起來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樣子,夾著他那隻上麵還印著五七乾校幾個光榮的大字的牛皮夾子說。
街道喊開會,那就是關於罐頭賣出去以後分成的事兒了,事關自己的錢,當然得去。
陳月牙把超生送回家,一推開門,炮和斌正在地上學蛤.蟆亂跳,看到媽媽進來,連忙站了起來,撲騰著身上的土。
這倆中午是自己吃的飯,碗都沒收拾,就在地上亂扔著。
“媽媽你去吧,我來收拾碗。”超生連忙把碗抱了起來,揮著手說。
看媽媽走了,超生回頭,怒目盯著倆哥哥,伸出了手臂:“搞的這麼臟,咱們會永遠吃不到魚噠。”
“罐頭廠的魚早都殺完啦,咱們再也沒魚吃啦。”賀炮說。
超生可不這麼想:“勞改農場的池塘裡還有,必須保持乾淨噠。”
“池塘裡的魚早撈完了,咱們也不會再去池塘啦。”賀斌遲疑著說。
“有,就有。”超生篤定的說。
這倆皮哥哥,才乾淨了幾天啊,就變成像福妞說的一樣的臟孩子啦?
超生把碗給了賀炮:“炮哥哥洗碗。”又把掃把給了賀斌:“斌哥哥掃地。”
這倆小崽子在外頭也是無法無天的,奇了怪了,就怕妹妹,一個在廚房裡艱難的洗著碗,一個在外頭掛把掛把的掃著地,超生自己還收拾不住自個兒,一會兒教掃地,一會兒還得教洗碗。
“魚真的已經撈完了。”賀斌不甘心的說。
超生篤定的說:“真的有哦,媽媽說它會跳,它就會跳出來的哦!”
對於媽媽的盲目崇拜,讓超生堅定的認為,隻要她一直把自己保持的乾乾淨淨,站在池塘邊,成熟的魚就真的還會再跳到她懷裡。
陳月牙走的時候,掃把橫著,碗在地上,回來一看,嘿,稀奇了。
地是乾淨的,碗雖然沒洗乾淨,但好歹歸廚房裡了。
“媽媽,做衣服喲。”超生雄心勃勃的,規劃著自己和媽媽的幸福生活:“做棉衣,媽媽也要紅花花!”
胡嬸嬸給的那批布正好可以給媽媽做棉衣,超生心裡已經有計劃了,等過年區裡評選先進,就讓媽媽穿著新衣服去,美美噠。
“不但給媽媽做一件,咱還給小帥和超生一人做一件棉褲,好不好?”陳月牙說。
“嗯嗯!”超生使勁兒的點頭。
斌和炮團了過來,賀斌更會察顏觀色,看媽媽笑了一會兒又不笑了,連忙問:“媽媽,你是不是不高興呀!”
“沒有啊,你咋覺得媽媽不高興?”抓過兒子的手,冰冰涼涼的,但是特彆乾淨,陳月牙把它放到自己臉上蹭了蹭:“熱和不熱和?”
“熱和。”
“媽媽,我也想蹭蹭。”賀炮說。
陳月牙看了看三炮臟兮兮的手說:“洗洗就可以蹭,快去洗。”
嗖的一下,小臟炮去洗手了。
媽媽背出去的兜裡似乎有香香的東西,超生的鼻子跟那小豬似的,在媽媽的兜上蹭著鼻子。
“彆蹭啦,那是街道辦裡的味道,不是糖,媽媽晚上給你們做好吃的,好不好?”陳月牙把閨女的臉掰了起來。
聞著像糖,一掏兜,媽媽兜裡啥都沒有,失望啊!
團著布,有媽媽哄著,超生跟斌和炮躺在一塊兒,一會兒就已經呼呼大睡了。
陳月牙把三個小崽子哄睡之後,就到罐頭廠去了。
確實,她今天去社區開會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情讓她不高興了,但是,大人的事情是沒法跟孩子們講的。
而她哄睡了孩子出來,就為解決這件事情來的。
秦三多急步匆匆的,正在罐頭廠的門口等著陳月牙呢,一見麵就說:“月牙你不要怕,徐明那個領導當不了幾天了,他現在就是秋後的螞蚱,瞎蹦噠。”
“反正我還是那句話,要是街道辦不給我讓我滿意的分成,隻給我300塊,所有的罐頭我全搬回自兒家,我就天天自個兒吃也不便宜街道,欺負誰呢這是?”陳月牙說。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到街道去商量分成,街道主任徐明不但沒有說像對宋小霞那樣,把罐頭廠直接交給她私人經營。
反而說街道得收掉所有的錢不說,而且還是隻給她300塊的獎金,罐頭賣來的錢,全歸街道所有。
這不欺負人嗎?
就算咱是共/產主義,也不能強行從市民手裡掠奪人家的財產啊。
生意哪能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