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縣在冀中平原上,地理位置靠近北京。
解放前這是什麼地兒,咱們的遊擊隊員跟小鬼子決以死戰的地方,打的是什麼,那就叫地道戰。
當然,幾乎全部的地道現在已經都成文物了,各地方的乾部也對它們心中有數。
而鋼廠附近,確實有好幾條地道,後來,其中一條被擴大之後,做成了戰時防空洞,跟它相連的地道也被封掉了。
防空洞屬於軍事避險,戰略防禦設施,鋼廠頂多一年檢查一次,看看補給,再看看防空洞有沒有什麼損壞,空蕩蕩的,那地方,大家一般也不怎麼進去。
但真要說藏身,那簡直是個絕佳的地方。
“不對啊,他要藏在防空洞裡,我們進去檢查的時候是會發現他的,怎麼從來沒發現過?”胡進步還是不敢相信。
賀譯民搖頭:“不儘然,要是他隔三岔五出來替自己搬一點罐頭,取一點水,再躲進被封起來的地道裡頭,你怎麼可能發現他?”
“那他肯定聽見過人說話吧,為什麼當時不出來?”胡進步又問賀譯民。
賀譯民搖著那支鋼筆說:“因為孩子以為你拿到了這支鋼筆,也知道他躲在哪兒,肯定一直在等革命結束,等你去找他啊。”
兒子不但沒死,還躲在防空洞裡?
確實,防空洞裡有大量的壓縮餅乾和水,那是為了萬一有危險,鋼廠的人為了避險而準備的,畢竟在六七十年代,全世界都處於冷戰中,戰爭一觸即發,所有的大型工廠都配備有防空洞。
胡俊那麼聰明的孩子,隻要稍加謹慎,完全可以用壓縮餅乾和水,讓自己活下來。
兒子要還活著,那就是個巨大的驚喜,這個驚喜把做了一年失獨老人的胡進步給打懵了,踩在給太陽光照著的雪上,腳步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樣,不知道自己是會一腳踩入萬丈深淵,還是一腳踩進天堂裡去。
給賀譯民扶著,再帶著賀帥,仨人一起找胡俊去了。
陳月牙和女同誌們,被分在靠近清水河的那段兒,超生跟著斌和炮,則在靠近林子的那片地兒上撒野子,撒歡子。
超生早晨起來吃過的雪是賀炮給她拌了白糖的,傻丫頭,還以為所有的雪都是甜的呢,厥著屁股使著勁兒的,給自己堆著小山丘。
“哥哥,把你的雪也掃過來,帶回家吃。”她說。
正好這時候秦三多的閨女秦七妹經過,七妹今年七歲,經常住在外婆家,這是要上小學了才回的燕支胡同,她團著超生的臉蛋說:“妹妹,雪可不能吃,吃了要拉肚肚哦。”
“不對,雪是甜噠,可以吃。”超生說。
七妹看超生拉不住的就要去舔雪,從兜裡掏了顆糖出來:“真的不能吃哦,吃了要拉肚肚,而且雪一點都不甜。”
超生才不信呢,伸著舌頭,望著欄杆上的雪說:“不信我舔給你看,真是甜的哦。”
斌和炮正在和一群小孩子打雪仗,看超生要去舔鐵欄杆,怕她那舌頭要凍在鐵欄杆上,給嚇壞了,倆人過來嘰哩哇啦一通的說,得跟超生解釋,早晨的雪那麼甜是因為灑了白糖的緣故啊,真正的雪是不甜的。
賀炮說著,伸舌頭舔上了欄杆:“可千萬不敢舔欄杆,要不然舌頭就給凍在上麵……”
“哥哥你咋啦?”超生問。
賀炮本來是準備給超生做個示範的,結果舌頭凍在鐵欄杆上下不來了。
“炮,你的舌頭凍住了吧?”賀斌一看,嗷的一聲開始喊了:“了不得啦,我家三炮的舌頭凍在欄杆上啦!”
福運和福生倆大傻扛著掃把經過,本來早晨,福生的舌頭就給凍在欄杆上過,這時候正在四處找著看人笑話呢,一看賀炮就跟早晨的自己一樣,立刻咧嘴笑著就開始解褲腰帶:“來來來,都彆動,這得拿尿滋,要不然,他的舌頭就下不來了。”
掃雪的時候,不就是大家玩惡作劇的時候嗎?
一群大孩子們都紛紛說:“對對,這得拿尿滋。”
張福生褲子都脫了,追著賀炮就想撒尿。
超生和賀斌才不信邪,一個掰著賀炮的腦袋,一個推他的身子,其實也就疼點兒,一把推開,賀炮的舌頭上刷的一道白印子。
“呸,好你個張福生,你尿一滴出來試試,我揍死你個王八蛋。”賀炮說著,一頭就抵過去了。
好家夥,雪地上,福生福運,斌和炮,頓時打到了一塊兒。
好些個男孩子也加入了戰局,雪仗打起來,一個個滾的像大雪球一樣。
秦七妹捏了一隻小小的雪球砸在超生身上,哇,新玩法開啟了,超生團了一個雪球,也扔到了七妹的身上。
七妹再扔她一個更大的,超生立刻團一隻更大的,也扔回她身上。
倆小丫頭不敢玩的大,就這樣扔著雪球,也能玩的不亦樂乎。
一不小心,超生摔倒了,七妹也假裝摔倒,倆人一起從公路上,就滾到林子裡去了。
福妞才不跟這些小孩子們一起玩呢,她現在連跟超生作對的興趣都沒有了,她小心保護著自己的衣服,把自己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冷笑著,看著眼前的一幫傻孩子們。
她已經替自己瞄準新的目標啦,那就是張津瑜啊,隻等他媽媽一死,他就可以到清水縣的外婆家來住了,正好到時候福妞要上小學,從小,她就要跟張津瑜做最好的朋友,然後讓張虎和程春花也跟張開做朋友。
看看張開的能量有多大?
人家隻要打個招呼,宋清明都得賣麵子,陳月牙的罐頭想銷多少就能銷多少。
隻要她爸她媽和張開做了朋友,那麼,她爸在鋼廠肯定可以比現在升遷的更快。
想想就美啊,說不定這一次,她能借助張津瑜,讓她爸在鋼廠升到書記的位置,她也能做鋼廠書記的閨女呢?
至於超生和秦七妹這些小傻妞們,就讓她們繼續做傻乎乎的小女孩吧。
所以,微笑著,福妞走開了。
超生跟一幫孩子玩瘋了,躺在雪裡滾大卷兒,滾著滾著,突然就看到一個老爺爺,也躺在雪地裡。
這不對啊,怎麼會有個爺爺躺在雪裡頭,難道這爺爺也是頑皮,在跟孩子們一起打雪仗?
這爺爺穿著解放裝,衣服上還扣著鋼筆,看起來像個大乾部一樣,一個大乾部,怎麼會跟孩子們玩池仗呢?
“爺爺,玩打雪仗嗎?”超生說著,團了一塊雪,給爺爺看。
“不要你管,小丫頭一邊去。”老爺爺嘗試著,想要爬起來。
超生可是天生的熱情,雖然老爺爺看起來凶巴巴的,但她還是伸出了自己的手:“來嘛,我拉您起來。”
“不用,過去,我能自己坐起來。”老爺爺說。
超生一把拉上他的手,老爺爺隨即大叫了起來:“疼,疼!”
“爺爺您是不是掃雪的時候摔倒噠,我喊人來扶您吧?”超生又說。
這老爺爺使勁兒的哈著氣,搖著頭,因為超生一直沒走,跪在他身邊,於是歎氣說:“我心臟不太好,剛才這一摔,聽聲音,我的胯骨摔斷啦,所以,我這回完蛋了,要死啦!”
雖然不知道胯骨是啥,但是隻要握著老爺爺的手,超生就能感知到他的感覺,這個老爺爺現在特彆特彆的疼。
這老爺爺長長的往外噓著氣,眼晴裡往外迸著眼淚,看著白茫茫的雪地,不停的搖頭:“我還是太高估自己啦,總覺得自己還年青,但人老起來可真快啊,這才多少年我就老啦!”
“那您還為什麼出來掃雪啊,您應該在家呆著。”超生把自己的兩隻小手套摘了,使勁的,想塞到老爺爺的屁股下麵,替他隔離掉地上的寒冷。
老爺爺突然伸手,在超生的小臉蛋上摸了一下,搖頭笑著說:“傻丫頭,爺爺的閨女病的很嚴重,爺爺不缺錢,也不是找不到醫生,但就是治不好她,爺爺心裡難過,所以想出來掃掃雪,敞快一下自個兒。”
掃雪這事兒,很多時候不在於乾活兒,而在於,銀妝素裹中,大掃把揮出去,把雪白的雪掀到一邊,掃出一條乾乾淨淨的大道,人心裡敞快,但是,人年紀大點兒就很容易被摔倒,並且,把身體摔壞。
“超生,快來,咱們要去找媽媽啦!”斌和炮在遠處喊著。
超生猶豫了一會兒,突然伸開手掌看著自己掌心裡的小須須,揪一根下來,輕輕貼到了老爺爺的嘴巴上:“爺爺,你很快就不疼啦,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