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歸曄曾經體驗過子彈穿透心臟的感受。
儘管已經過去許多年, 但生前最後的幾分鐘,回憶起來仍是曆曆在目、無比清晰, 就好像發生在昨日。
自然, 那子彈穿透心臟的感覺, 也仍是記憶猶新。
毫無疑問是痛的。但夏歸曄卻覺得, 明明心臟完好無損、身上半點傷病也無,此時此刻胸口彌漫的疼痛卻猶勝於被子彈射中。
那無非是利器所致的傷, 要麼修養一段時間後終究會愈合,要麼乾脆死了也算乾淨。但此時盤桓在心間的疼痛卻是劇毒, 若是小覷了它,未能及時清除,日後定然無時無刻不受其苦, 永無安寧之日。
本能地, 夏歸曄想要遠離那劇毒之源。
但他素來城府極深,從來不肯將內心的真實想法顯露人前。喜怒尚且不行於色, 又怎麼會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讓他人知曉呢?
即便是對著靳明安, 夏歸曄也未必會有這般信賴,更遑論小皇帝了。小皇帝雖然和靳明安靈魂相同, 在夏歸曄心中,兩者的地位卻是天差地彆。
他對段明安缺乏信任。因此, 越是想要遠離,反而越是作出一副親昵的樣子。
夏大少功力全開,笑意晏晏,很快將小皇帝哄得七葷八素。又言辭間加以暗示, 沒過多久,段明安就傻笑著離開了軍營。
馬車漸行漸遠,車輪骨碌碌的轉了好幾圈,段明安才終於從之前那朦朦朧朧的狀態中脫離出來。
恢複清醒的段明安有些困惑。明明也沒有什麼緊要事,剛才怎麼急衝衝地就要叢軍營裡離開呢?
不同於段明安的疑惑不解,軍營裡,終於將小皇帝送走的夏歸曄鬆了一口氣。
此時他已經收起了刻意為之的微笑,臉上再看不見半點溫柔。麵色沉靜,眉目端肅,周身的氣息凜然冷冽,令人望而生畏。
夏歸曄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攤開的手掌上。
沒有出血,隻是留下了四個淺淺的印子。
他抿了抿嘴唇,眼神似乎有刹那的閃爍,然而很快又歸於平靜。
就好像是飄飄蕩蕩落入一片花瓣的沉潭,儘管因那花瓣微微泛起漣漪,但沉潭終究是沉潭,哪裡是區區花瓣能夠影響改變的呢?
從那天以後,夏歸曄就一直有意識地避著段明安。
這做起來並不難。攝政王原本就很忙,即便夏歸曄有意回避,看起來也是名正言順的忙於公務。
雖然段明安時不時地會來軍營找他,然而每當這時,夏歸曄都將段明安引到校場去練習槍術——總之要讓段明安有正事可做,免得到時候閒來無事,淨對他說些過於肉麻的甜言蜜語撩撥人。
段明安自己也想增強實力,畢竟即使手裡有槍,打不中敵人也沒轍。因此,他並不覺得夏歸曄勸他練槍有什麼不對,反而認為那是攝政王擔憂他的安危、關心在意他的表現,很是暗自欣喜了一番。
將近一個月過去,段明安都沒有察覺到夏歸曄在躲著自己。而一個月後,大寧和雲羌雙方扯皮結束,段菱語和雲羌大汗終於要成婚了。
這樣一來,彆說是總攬朝政的夏歸曄,就連在大寧僅僅是作為吉祥物存在的小皇帝都開始忙了起來。兩人各自都陷入了忙碌之中,自然也就不存在什麼“有意躲避”的問題了。
大寧長公主和雲羌大汗成婚那天,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這沒有什麼稀奇的,過了十月以後,榕城隔個三五日就會下一場雪,臨近年節更是幾乎每天都有雪花落下。
由於雙方互相都不信任彼此,段菱語和雲羌大汗的婚禮地點定在了大寧與雲羌的邊界。位置稍微偏大寧一些,作為交換,婚禮整體上是按照雲羌的習俗進行的。
關於這一點,其實夏歸曄有些懷疑。他總覺得,之所以按照雲羌的習俗走,是因為邊界線上找不到符合大寧長公主身份的亭台樓閣。
平地起高樓不是不可以,但時間長不說,還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僅僅隻是為了一場婚禮,多少有些劃不來。比較而言,搭帳子就要容易得多。
不過這個就純屬猜測了。對於夏歸曄來說,兩者並沒有太多差彆。他對此並不在意,隻是發散性地隨便想一想,以緩解心中莫名而生的焦躁。
【小皇帝這幾天都在忙什麼啊?好久都沒來找宿主了,難道都不會想念宿主嗎?明明以前兩三天見不到宿主就會想的很……】001絮絮叨叨地念著,尾巴左右搖擺,晃得讓人心煩。
突然,它的聲調猛得提高了:【不會是移情彆戀了吧?!】
夏歸曄微微皺眉,流露出些許不快之色。
【001,這種事情不重要。】他頓了頓,【我騎馬的時候,不要總是這樣大呼小叫,人一受驚就容易出事。】
【宿主被我嚇到了嗎?!】001感到非常震驚,卻體貼地放低了聲音,【不過這怎麼就不重要了呢,情緣先生……】
情緣先生。
他應該在001第一次這樣稱呼明安的時候作出解釋的,當初嫌麻煩——其實是根本不願意對001坦誠——沒有反駁,才會有之後001一次又一次的誤會。
【001,他是皇帝。】夏歸曄抿了抿嘴唇,【我們是不可能有任何超出尋常的關係的。】
夏歸曄隻是在001誤會他和明安是——所謂情緣——的前提下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以免001繼續問些諸如“為什麼宿主不和情緣先生在一起”的話。
他們兩個一個是傀儡皇帝、一個是掌權的攝政王,彼此對立。即使他因為明安的緣故,對小皇帝並沒有恨意,但小皇帝對他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彆管他和明安之前是什麼關係,這個世界都是不可能成為伴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