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太子盧睿入主東宮之時,早已通曉事理。
若循大燕舊製,太子年滿八歲即可開府。可是已滿九歲的小太子盧睿非但沒能從內城之中搬出去,反而收到了意氣風發的年輕皇後陳氏,送來的兩個乳母嬤嬤。
表麵上,是拿他當不懂事的奶娃娃,半點不放在眼中,十足挑釁。
可偏偏兩個“乳母”嬤嬤楊氏和李氏,樣貌嬌豔腰肢細軟,二八年華風韻動人。
做宮人尚且嫌風/騷/不正經,更遑論做教養嬤嬤?
這樣的“乳母”送上門,堪稱奇恥大辱。
小太子年齡雖小,卻已經曆過大風大浪,曾親眼目睹過父親從一個普通的木匠變成世間最尊貴的帝王,也曾親眼目睹過朝夕相處的娘親如何“暴病身亡”。
皇後陳氏公然侮辱,他滿臉紫漲羞愧難當,卻將委屈生生忍下,領旨謝恩沒有表現出絲毫怠慢。
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努力和一切與皇後有關的人,相敬如賓。
“乳母楊氏為人板正,”小太子語帶嘲諷,“十分注重規矩養生。我東宮自她掌事之後,過午不食,餐餐半饑半飽,更不見葷腥蛋奶等發物。每逢初一十五,還須湯沐之後斷食整日,以清腸胃。”
泰安聽得心驚肉跳:“…這哪裡是養生啊?這分明是要餓死你!”
十歲左右的小男孩,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日日吃飯都吃不飽,連口肉都吃不到,也難怪小太子長成如今這樣乾癟枯瘦的豆芽菜模樣。
打著為你好的幌子,卻招招都是用來殺你,這陳皇後真是陰毒,實在是太陰毒了。
泰安不寒而栗,不禁抬起眼睛來,語帶心疼:“那後來呢?你是怎麼熬過去的?”
小太子卻輕輕搖頭,像不願意回想一樣搪塞道:“…不足掛齒。但這四年之中,我受太傅大恩大德,著實沒齒難忘。”
四年時間,他從九歲的孩童成長為十三歲的少年。
可如今,偏偏是這四年來亦師亦父的太傅裴縣之,給了他最終也是最致命的一擊。
楊氏殞命當晚,正值中秋賜宴。群臣隨侍對月飲酒,小太子陪伴在皇帝左右,父子兩人四目相對,雖然不能明言,卻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悵惘和懷念。
小太子懷念母親,年輕的皇帝懷念曾執手相伴的發妻。
觥籌交錯,言笑晏晏,他們父子演技精湛,完美地扮演合格又低調的完美帝王和懂事儲君。
小太子心中苦楚情緒難平,在席上苦捱許久,粒米未進,隻覺得這個中秋節格外難熬。皇帝雖然知道他的難過,卻不敢也不能又半分動作。
好在一貫體貼又細致的太傅及時注意到小太子的異樣,開席過半,便使了小內侍去叫他過來:“生身父母,人之本也,且慈孝之心人皆有之。今晚這般合該闔家團圓的時候,你心中難受,是天性使然。”
他壓低聲音,悲天憫人地輕歎口氣,“你要是真的難過,等下便隨我去淩煙閣吧。”
“我在殿中備下桂花酒,”太傅眯起眼睛,帶了兩分笑意,“與你飲上兩杯,便當你與我二人對月小酌借酒澆愁罷了。”
淩煙閣是小太子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三清殿旁的一處小樓,周圍參天大樹遮天蔽日,內裡涼爽清透,有藏書萬卷,還掛有百餘位真人大小的功臣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