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像小太子四年來曾經無數次見過的那樣,從容不迫地站起身來。
一樣的慈眉善目,一樣的氣定神閒。
仿佛那上一秒仍盤桓於淩煙閣中的鶯鶯嬌啼從來都不曾存在。
隻一瞬間,小太子的心中百轉千回,無數個念頭在腦海中爆炸,平地驚雷一般。
為何殿中如此風平浪靜,像從來有沒有任何事發生過?是他在筵席上的飲食被人動了手腳,所以產生了幻覺?還是待他亦師亦友甚至不惜以嫡女下嫁的太傅,實則夥同了皇後華珊和大司馬陳克令,擇準今日加害於他?
電光火石間,小太子生生壓抑住潮水般湧來的疑問和震驚,火速調整了心情,恭恭敬敬地俯身下拜,沒有露出半點端倪,隻是在心裡下定決心,今晚無論實情如何,此處都不可久留。
太傅見到小太子,上下打量他一番,露出驚疑的神色:“怎的穿成這樣?你身上的衣服呢?”
小太子這才想到,方才氣血上湧想手刃□□的時候,怕行動不便,脫去了身上的綬帶熏裳,解下了腰上的九環帶,頭上金袞冠。
此時的他,赤足散發,衣冠不整,身上穿一件霜白色的內衫長袍,偏偏手上還緊緊握著一柄寒光凜凜的渠黃短劍。
饒是小太子平日裡再機靈聰明,一時都找不出合理的說辭來解釋。
他張口結舌的模樣,一絲不漏地落入了太傅的眼中。
太傅沉默了片刻,複又微微衝他一笑,若無其事地招手:“來,你我翁婿二人,對月小酌兩杯罷。”
中秋之前,皇帝頂住重重壓力,與太傅替小太子商議下一門親事。
未來的太子妃蕙質蘭心儀態萬方,且大他兩歲已經及笄。不是旁人,正是裴太傅嫡幼女,四十歲上方得來的掌上明珠,愛若珍寶疼寵有加。
太傅肯將嫡幼女嫁給根基未穩的他,已是對小太子最大的支持和肯定。
婚期定在年後,待到完婚之後,他就可以開府建邸,養兵蓄士,從此才算是真真正正地逃脫了宮城之中陳皇後畫下的四方牢籠。
小太子無比地期待,他成婚的那一日。
卻也無比地恐懼,他成婚之前的每一個日夜。
自親事定下,他在太傅麵前愈發以女婿自居,恭謹之外更添親近,話也多了許多。
可是此時,皎潔月光下,太子與太傅兩人在書案之前對坐,卻雙雙默然無語,各自有滿腹的心事和疑慮不可言明。
太傅疑慮太子為何衣冠不整麵色惶然,太子卻在懷疑今晚的一切是否是一場陷阱。
三杯桂花酒落肚,小太子迫不及待地起身告辭。
太傅施施然送彆,卻在小太子轉身離開之後,迅速壓低聲音對身旁的小宮侍說:“我們跟上太子,切記勿要被他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