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皇不信鬼神,情理之中,也是小太子意料之中。若是真信鬼神和善惡之報,他親娘被絞殺這四年,他父皇又是如何夜夜安睡在皇城中呢?
皇帝思來想去,又有些忐忑,問小太子:“睿兒你說,那仵作說的對嗎?秦氏當真是自儘身亡?”
小太子順著皇帝的心思,慢慢說:“秦氏身上並無外傷,麵容安詳,也無掙紮反抗的痕跡。她年紀尚幼,未能在顯懷之前得父皇臨幸。如今她孕相儘顯,再由父皇召寢,便會立刻暴露。父皇天威在上,若是秦氏擔憂父皇發覺她有孕之事而畏懼自儘,也是有可能的…”
皇帝麵色猙獰:“秦家以為我愚蠢軟弱,欺我辱我。秦氏若未自儘,我必將她千刀萬剮,以泄我心頭之恨。”
“喪事從簡,我要讓她不得入皇陵!”皇帝發了狠話。
太子未立時搭話。昭陽殿內的一片死寂,又逐漸喚醒了皇帝的理智。
“…不,還是不能這樣。”皇帝深吸一口氣,“宮中本就對寶林之死有諸多猜測,朝上更對我杖斃永巷宮人有微詞。”
皇帝本就因對寶林“一往情深”才會杖斃宮人,如今喪儀又怎能簡陋?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秦氏性恭和順,極愉婉以承歡,朕良深痛悼,以昭儀禮落葬。”皇帝咬牙切齒,寧願將秦寶林塑造成魅惑君主的紅顏禍水。
“再厚厚賞賜秦家。”他更願將秦家高高捧殺。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今日,隻是一切的最開始而已。
太子冷眼,默默聽著,隻是在皇帝目光投射過來的一瞬間調整了臉上的表情,恭敬地低下頭:“阿爹說得是。”
太子回到東宮,立刻請來李將軍和應粵:“父皇已經下旨,預計很快就要落棺。先生還請儘快,我們時間有限。”
應粵冷肅著臉,朝太子一拱手,約莫兩個時辰之後,隨李將軍又回到了東宮。
“臣已仔細查遍寶林全身。”應粵沒有絲毫避諱,照實直說,“所謂鬼胎,不過是個謅人的幌子,臣不通鬼神,也並不相信妖孽附身怨氣不散之類的靈異詭事。”
他說得坦白,太子卻絲毫不以為忤,反倒咧唇一笑:“剛好,我也不信。”
應粵有些詫異,抬頭看著太子繼續說:“婦人有孕,腹內五臟六腑皆受擠壓。死亡之後,內臟腐敗產生氣體,便會順勢將胎兒從產道之中推出。”
“鄉間農婦難產而亡,不過一卷草席裹身埋在山崗。隔得幾日,常能見到死屍娩出胎兒。秦寶林死後分娩,乃是十分常見之現象,與鬼神之說並無絲毫關聯。”
小太子微微勾唇:“不錯,我也是這麼想的。隻是這胎兒娩出,倒真的確定了她有孕的事實。”
他回轉身來,又問應粵:“可曾查出死因?”
應粵的神情明顯猶豫:“臣不能確定死因。”
太子挑眉:“大司馬送進宮的仵作,說是自儘溺斃。”
應粵微微點頭:“周身無明顯外傷,頸後腦後也無淤痕,眼瞼上有細小出血,確實符合溺斃的屍體形態。”
太子疑惑:“那你為何猶豫,說不能確定?”
應粵有些拘謹:“但是屍體發現之時周身乾燥…”
太子打斷他:“衣服可以換。”
應粵停頓片刻,道:“最關鍵的一點,是屍身鞏膜之上,一塊塊的小黑斑…這種斑痕隻有在極乾燥的環境中,加之屍身雙眼未曾合攏,才會因脫水而顯露出來。”
“所以…臣的判斷是,”應粵壓低聲音說,“秦寶林是在十分乾燥的陸地上,被溺斃的。”
這話說得太過自相矛盾。饒是李將軍對應粵極為信任,也不禁提高了聲音:“這如何可能?既是陸地,又怎能溺斃?”
小太子尚未答話,一直躲在他懷中的泰安卻輕聲開口,極低的囈語傳入小太子的耳中:“我想…我知道秦寶林是怎麼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