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藏身草垛, 恰將陳繼堯和馬倌之間對話聽了個分明,此時努力回憶, 一一說給小太子聽。
太子沉吟片刻:“紫花苜蓿是上好草料, 煙葉有毒,摻在草料中於馬匹有毒, 這話半點不假。”
“但是用這招來誅殺大司馬, 恐怕很難成功。”太子篤定地說,“陳繼堯在府中人脈雖廣, 人緣雖佳,可到底因為從來不曾手握實權, 而缺少真正死忠。”
處境尷尬, 形容的是陳繼堯,又何嘗不是此時的小太子?
身邊分明有人可供差遣,可是又確然無人可信。
小太子將心比心,不由苦笑出聲:若是換了他, 真心相信的人恐怕也唯有泰安一人。
可見陳繼堯想要做事不難,可是想要人替他賣命生死,倒沒那麼簡單。
“馬倌問陳繼堯想整蠱誰,言裡言外都輕描淡寫十分輕鬆, 可見並不知道陳繼堯真實的目的是誅殺大司馬,而是誤以為府中有人得罪了陳繼堯,惹來他的嫉恨, 要毒馬略施懲戒。”太子說, 腦海中驟然浮現起泰安逃走當晚, 他迷迷糊糊中做的那個夢。
合德太子。
“這就對了。馬倌依照陳繼堯的吩咐毒馬,而陳繼堯真正想要誅殺的人,卻是他親生的父親,陳克令。”
“大司馬戎馬半生,又怎會提防自己死在馬背上?而旁人,又如何能想象得到會有人用墜馬這個如此愚蠢的法子來殺害大司馬?”
有的時候,最不可能的可能,反倒是最可能的可能。
泰安臉色煞白,聽明白了小太子的言外之意。
陳繼堯是受了三十年前她親生兄長墜亡的啟發,而要故技重施對大司馬下手。
當年合德太子正值壯年,又是中宗獨子,自幼愛武,幾乎算得馬背上長大。他墜馬那日,身邊全是多年跟隨的率衛,胯/下愛騎卻不知為何突然間發瘋,生生將合德太子從馬背上拋下。
兄長墜亡一事,乃是大燕一朝百年來最大的未解之謎。
泰安到死,仍未觸及兄長墜亡真相半分。
她此時嘴唇囁喏,看著小太子顫著聲音問:“可是陳家知道些內幕”
太子輕輕搖頭:“不,應當是野史中的傳聞。”
陳繼堯混跡煙花地,鎮日與三教九流打交道,怕是將些奇門遁甲聽了個耳熟。
“陳繼堯提到的燈籠,就是坊間傳得神乎其神的竹編籠篦,指節大小,再用薄薄一層窗紙糊起來。相傳那竹篦韌性十足,可將數隻野蜂藏於其中。有薄紙阻攔,野蜂掙脫不開,隻能被困在其中。”
“野史裡說,合德太子遇害當日,就是李氏指示小人,將這放有野蜂的竹籠悄悄放進合德太子的馬鞍下。馬鞍和馬背尚有一小段空隙,若是無人騎上,野蜂就會好生生地待在竹籠子中。” “但是等合德太子上馬之後,馬鞍驟然吃重,與馬背漸漸貼緊,而藏在馬鞍下的竹篦受力變形,而糊著的那層薄紙因此而破裂,一直被封在其中的野蜂仿若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出路,狠狠對著馬背刺了下去。”
駿馬奔馳之中,因後背突生劇痛而發狂飛飆,乃至徹底將合德太子甩了下來摔斷了脖子。
泰安聽著他的描述,幾乎在腦海中勾勒出兄長墜馬的情形,心頭一陣悶痛。
小太子於心不忍,輕聲安慰她:“隻是野史裡這麼說而已。真實情況到底是什麼,尚未得知。若是陳繼堯當真相信那竹籠如此神奇,又怎會再吩咐馬倌在草料中落毒呢?”
陳繼堯怕是打了雙保險的心思,既要馬倌毒馬,將馬毒至奄奄一息,又要以裝裹胡蜂的竹篦夾在馬鞍之中,趁著大司馬騎馬的時候毒殺馬匹,再如同李氏暗害合德太子一樣暗害同樣對馬匹毫無防備之心的大司馬。
小太子冷冷地抬眼,心裡不由生出恥笑之意。
且不論野史傳聞到底是真是假,單看合德太子的性子,應當與泰安差不了太多,都是毫無心機的率真之人。
可大司馬陳克令,又怎能與合德太子相提並論?他為人謹慎,行至馬場為了防備旁人暗害,每日所乘馬匹都不同,連近衛和馬倌都不知道。他陳繼堯到底有多少本事,去搞來多少竹篦,能在每一匹的馬鞍下都藏好?
恐怕是陳繼堯也沒把握能猜中大司馬當日要騎哪一匹馬,所以才想出再用“煙葉毒馬”這一招雙保險。
可是所謂雙保險,其實半點也不保險。
“每匹馬每日食量不同,馬倌就算摻入煙葉,又如何能保證劑量恰恰好呢?那馬倌對陳繼堯誇下海口,還不是因為他隻當陳繼堯是為了整蠱,而並非殺人?”太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