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水武口口聲聲說是木材經受不住冷暖乾濕變化斷裂。一根車轂斷裂尚情有可原,數十輛車同時斷裂,當人蠢嗎?
說到底,不過是張郎將出言不遜,挑起陳繼良的逆反心理,再由賀都尉開口解圍,順勢讓陳繼良和他均同意駐紮代州城外。
不為殺人奪權,為的還能是什麼?
狡兔死良弓藏,亙古不變的道理。
在外征戰的官兵,若是沒有絕對的安全感,怎會不為自己留一條條後路?
就好像此時,突厥雖是敵人,卻也同樣是在外征戰的將領手中的利刃。賀、張二將將突厥遊兵握在手中,說不準何時就成了砍在陳繼良和他自己身上的奪命暗器。
疑點重重,太子不願承擔半點風險,隻一瞬間便做出了決定。
“泰安,”太子轉過身,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你的騎術,當真超群?”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不願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他像是既抱了極大的期待,可又在擔心她為了滿足他的期待而逞強。
泰安驀地笑了,釋然又開懷。
她驕傲地昂起頭顱:“小太子,你且放心罷!我騎術絕佳,沒有半點虛言。我騎你那匹汗血馬,怕是你軍中沒有一個人能趕上我。”
她知道他想做什麼,拍著胸脯讓他放心。
太子默默地看著她,輕輕伸手挽起她被風拂亂的發絲:“我相信你。泰安,你也相信我。”
是夜亥時,本已安靜許久的太子營帳突然一陣喧囂,連帶著騎兵營裡百餘匹戰馬一並騷動,接連從大營向外跑去。
這般動靜,最先驚動了尚未安睡的賀、張二位大將。
“約莫兩炷香前,巡營的布射發現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趁著夜色爬上太子的座駕向營外逃竄。臣正欲遣人去追,哪知太子殿下氣勢洶洶地從營帳中跑出來,口口聲聲說偷了馬匹逃竄的正是他的愛妾,鬨得天翻地覆,非要帶他三百率衛去追他的愛妾呢!”
來稟報的隊正低下頭,明顯地忍著笑意繼續說,“說是因為今夜未能入代州城,那小娘們兒鬨了性子耍脾氣,被殿下甩了兩耳刮子,便哭哭啼啼爬上了馬,要騎回京師呢。”
張郎將啼笑皆非,大歎:“殿下好個孬種!連個娘們兒都看不住,叫騎到頭上去,忒丟人了些!都尉不必擔憂,叫我說太子跑了更好!免得今晚留在這裡礙手礙腳。”
賀嚴壽卻謹慎得多,沉吟片刻繼續問:“你可看清楚了?逃走那人確實是個女子?”
隊正十分肯定,點頭道:“臣親眼所見,馬匹上那人腰肢鬆軟身形妖嬈矮小,絕非男子裝扮而成。何況姬妾丟失之後,殿下十分著急,立刻指揮東宮率衛騎馬去追,神情緊張不似作偽。想來,應當是他的愛妾沒錯。”
賀都尉這才緩緩出了一口氣,思索少許,沉聲說:“…既然太子離營隻是為了追蹤愛妾,並不妨礙你我的計劃,就仍是今晚動手。”
他聲音低沉,輕聲道:“吩咐突厥人,務必避開太子免得節外生枝。今夜你我,隻為誅殺陳繼良一人。”
與此同時,三百東宮率衛跟隨在太子身後,借由追蹤太子愛妾的名頭,迅速地從大營中離開。
營地所在的山坡前方,有一處狹長的荒溝。
那荒溝地勢低窪,又生有半人高的長草,在夜色中十分昏暗。太子早已帶人騎行到此,此時領著三百餘名率衛,三百餘匹戰馬排成長列,在這溝中靜悄悄地看著遠方的山坡。
泰安一身勁裝胡服,輕紗覆麵,也靜靜地站在太子的身邊。
“彆著急。”太子像是聽到她心中疑問,不待她問出聲便輕聲答她,“這裡視角極好,若是大營中有風吹草動,第一時間便能知曉。”
泰安握住他的手臂,輕輕搖頭:“分明都是我大燕將領,為了奪權,卻對同胞下手,實在不能不讓人心寒。”
太子感同身受,反手握住她的手。
腳下的地麵微微震動,像是能聽到轟隆的馬蹄聲。
太子眯起眼睛,看見遠方漸漸揚起黃塵滾滾,一點一點朝那精兵駐守的軍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