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名軍將步伐整齊劃一, 在塞風朔朔的沙場上轟隆作響氣勢懾人。
突厥阿咄苾皺起眉頭,望向城門大開的代州城,一時間分不清人數和虛實。良久之後, 緩緩舉起右手:“撤!”
太子初上戰場, 殺敵堅持至最後, 全身都已麻痹。頭腦再也沒有思考的空間和力量, 手臂一次次機械地揮舞和高舉,疼痛和疲累都漸漸消失,肢體仿佛隻是借住在身體上的過客, 隨時可能分崩離析。
李將軍率軍前來接應的時候,太子已是強弩之末。他到底年少, 尚不足十五歲, 力戰這許久早已經體力衰竭,見到手舉鋼/刀的李少林時, 隻覺眼內朦朧一片, 喉頭如火燒火燎, 呼哧粗喘, 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將軍十分了解他此時情狀,湊身上前低聲道:“殿下不必擔心,突厥不欲戀戰,見我騎兵大軍前來, 已列隊回撤了。”
太子順著李將軍所指的方向抬頭, 這才驚覺身邊圍繞的將領都已是燕軍。遠方隱約可以看見突厥兵將黑色戰馬和藍白旌旗, 在朝順州城的方向撤離。
他心口一鬆, 左右環顧一周,才發現跟隨他出來的精兵鐵騎已折損近半。
太子立刻針紮一般心痛,眼眶酸澀難忍。李將軍立在他身旁小聲勸慰,太子也隻是擺擺手,不想聽他再說。
兩人並肩行至城門前,李將軍緩下步伐,特意落後太子半個馬身。
太子率先入城,剛進城門,第一眼便看見高高掛在營前的,賀嚴壽的頭顱。
他腳步一頓,臉上看不出表情,心口卻已揪緊,眼神帶了刀似的滿世界亂飄,直到在青灰色的營帳下看到她的身影,才定定地凝住。
太子翻身躍下馬背,卻膝頭一軟,身形一個趔趄。泰安再難忍住,當著滿營歸來的兵士撲了上去。
太子軟綿綿地靠在她的肩頭,半身體重都壓了下來。泰安咬著牙,看起來像是她擁住了他,可卻撐著他疲軟的身體回了營帳。
身後傳來李將軍哈哈的笑聲,替他們打著圓場:“…美人心嬌,惦念殿下,來來來,我與諸位擺酒慶功,大家不醉不歸!”
一場鏖戰,輸仗不能輸人更不能輸氣勢。白日照君席,寒光鐵衣上的鮮血如同凝紫的胭脂。疲憊又迷茫的燕軍將士亟需一場熱鬨的大醉,來慰藉死裡逃生的慶幸,來排解同袍喪命的苦痛。
李將軍宮中浸潤多年,再清楚不過其中訣竅,早早吩咐了酒席,隻攬著諸位副將入席,而陳繼良、張水武和未被斬殺的賀嚴壽舊部,也亟需這一場筵席來解惑和交心。
太子在營帳內聽著李將軍妥帖地安排,輕輕鬆了口氣。
他是皇族,又是主將,更和這些人差了年齡。由素來人緣極好的李將軍去安排,再適合不過。
“你不去,要緊嗎?”泰安悄聲問他,一麵輕手輕腳替他卸下身上的鎧甲。
太子垂下頭,將前額靠在她的肩頭輕輕磨蹭:“我倒是想去,可惜力不從心。”
“這麼累啊?”她皺起眉頭,“要我說,還是以前身子沒養好。你看看李將軍,聲如洪鐘力拔山河的,怎麼你就累成這樣?以後,還是得好好鍛煉身體…我監督你…”
熟悉的碎碎念在耳邊響起,他卻覺得從頭發絲開始,無一處不覺得妥帖又靜謐。
他不想辯駁他比李少林多扛了多久,也不想解釋他如今尚未成年體力不如人,一場生死之後,他隻覺得能靜靜聽她言語的機會是多麼珍貴,又是多麼富有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