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禮, 陳皇後也做足了母後的風範,親手將他扶起, 慈愛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太子幾不可查地皺了眉頭,那種離宮之前的壓抑感又一次從天而降,若隱若現的曇花香氣像看不見蹤影的小蛇,擺著尾巴往他的鼻子裡鑽。
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皇後像是一瞬間意識到了他的躲閃,臉上浮現一絲嘲弄的表情,卻沒有抽回手。
“我兒大敗突厥, 收複順州城池,真乃大燕之幸!”皇帝笑得開懷, 興致勃勃地說,“你出征歸來, 阿爹原想為你備下一份大禮,可是左思右想,也想不到到底送些什麼給你好。”
太子心裡咯噔一聲, 想到了本不該此時出現在此地的太子妃裴安素, 隱約意識到了不妙,膝蓋不由一軟, 剛想跪下, 哪知皇後搭在他手臂上的雙手卻突然用力往上一托,製住了他下跪的舉動。
皇帝像是沒有意識到身旁的暗潮洶湧, 一臉熱切地走到了太子的身邊, 親熱地拍了他的肩膀:“你離京之前, 與太子妃青梅竹馬情真意切,滿城皆知。我做主,接了太子妃進宮陪伴在你母親身邊,十分可心。裴太傅教女果然得法,太子妃端肅大方深明大義,又與你情深意重,實乃不可多得之佳配。我兒眼光甚好,甚好!”
他輕輕揮手,將太子妃裴安素招至身邊,對太子點頭道:“中秋之後,太子妃孝期將滿。不如先替你二人擇定婚期,阿爹做主替你操辦一場婚禮,好將你的心上人迎進東宮,如何?”
裴安素低下頭,兩頰緋紅,將嬌羞又欣喜的小女兒態展露得淋漓儘致,半點也挑不出錯處。
太子輕輕閉上眼睛,胸口有如擂鼓般咚咚跳個不停。
他猜到這一刻會來臨,卻沒想到來得這樣快,連朱雀門都還未踏入,就要迎接這些爾虞吾詐和勾心鬥角。
北地風冷,突厥兵將的寒刀鐵劍他扛了兩年,卻覺得哪一刻都不比此時的暗箭冷槍更難熬。
太子緩緩抬起頭,又慢慢慢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北伐兩年,兒臣與燕軍將士奮勇殺敵,大戰數十,小戰過百。戍邊軍民,肝腦塗地,屍首暴骨中野,滿門俱喪不可勝數,哭泣之聲未絕,而傷燕者未滅。”太子一字一頓,朗聲說。
“順、定、代州,與突厥荒漠相比,實乃膏腴之地。縱被山帶河,修城以固,又如何百年如一日防賊進犯,抵擋突厥卒然急攻?”
四周一片寂靜,皇帝的臉色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這般盛大的接風洗塵慶功宴,在太子又掃興又聳聽的一番話之下,顯得像個打臉的笑話。
太子尤嫌不夠,又高聲開口:“兒臣未能全殲東突厥阿咄苾部,帶回阿咄苾首級祭天,著實有愧於大燕子民,有愧於陣亡的萬千將士,有愧於陣亡的陳、張、賀三位副將!”
“北地群狼環伺,如鯁在喉我心不安!而兒心未安,又如何安家立業?”太子冷冷說,目光瞥過皇帝身邊紋絲不動,連半點驚訝神色都沒有露出的裴安素。
“兒臣立誓,突厥一日未滅,兒臣一日不成家!”太子梗著脖子,一字一頓地說。
皇帝到得此時,才終於明白太子這沒來頭的一大段話原是為了拒婚。
太子妃當日在金鑾殿上親口說出“裴家從無退婚再譙之婦”,而曾與她情深義重的太子盧睿,卻在出征北地之後,立下了突厥不滅不成家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