笳鼓喧喧, 萬裡寒光,突厥大軍已儘數渡河, 在雲州城牆下發起又一輪的攻城戰。
被水浸濕的雲梯高高架起, 源源不斷的突厥兵自下而上爬去。
守將有條不紊, 將滾木灰瓶自牆上擲下。桐油點火,遇上濕透的木梯效用有限, 即便離得很遠,都能看出守將苦撐之艱辛。
太子從容上馬,夜風兼露,卷起他肩上黑色的戰袍,吹散他額前的碎發。
“時辰正好。”他長弓搭在腰間, 振臂沉聲道,“燕軍聽令, 隨我馳援雲州守將!”
牙旗翻轉,近萬騎兵紛紛上馬,甲衣撞擊的聲音震天,蟄伏整日以逸待勞的燕軍氣勢如虹。
太子手腕輕轉, 身下馬匹似知他心意,全力向前。
李將軍心神激蕩,縱馬陪伴在太子身旁。
兩人迎風奔逐許久,太子才輕聲開口:“她呢?”
輕輕兩個字,卻有千斤重。
李將軍背上冷汗唰地流下, 覷著太子似乎一切安好無半點不適, 便將心一橫, 照著泰安臨行前的吩咐答道:“阿鳳姑娘托臣…留一句話給殿下。”
“她說…她受阿蠻舊恩未償,忠義情愛不能兩全,不敢親眼見你二人兩相殘殺。”李將軍深深低頭,不敢直視太子的眼睛,更半點不敢提及太子昏迷之後的情形。
太子長歎一聲,良久不言。
李將軍卻有些把握不準他這聲歎息,又不願太子因這句話而誤會泰安,便大著膽子抬起頭:“滿,蠻也。這個阿蠻,怕是指的是突厥大將哥舒海。定州淪陷,鳳姑娘身陷城中,或受哥舒海大恩,所以才有這般言語。想來待殿下之心仍是一片赤誠…”
太子有些意外,倒沒想到李將軍言語之中對泰安頗有維護之意,不由瞥了李將軍一眼。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連李將軍都在擔憂他因此懷疑泰安,難道他對她的信任在旁人眼中就如此不堪一擊?
太子皺眉,抬起手道:“你不必替她解釋,她是何人,我比你清楚。”
昨夜一場近乎癲狂的纏綿,他徹底失控,沒按捺得住自己對她的渴求。而她筋疲力儘睡去之後,他卻睜著眼睛抱了她許久。
肌膚相依的身體,給了他從來未有的安心。
在這樣難言的靜謐中,太子漸漸回憶起許多事情。泰安曾經提過侍衛阿蠻,三十年前宮變當夜因護衛她而慘死。她自來痛恨突厥賊人,如果不是和哥舒海有非同以往的過去,又怎會短短數日就“變心”?
若是哥舒海當真與侍衛“阿蠻”有著前世的牽絆,泰安的舉止就說得過去了。
太子摩挲著泰安光滑的肩頭,心中湧起無限憐惜。
她被盛怒之下的他這樣誤解,卻還能在他的質問和逼迫中,說出“愛他”的話語。
他對她的真心,再沒有了懷疑。
一覺睡醒,太子神清氣爽。
可是一摸身側,被冷衾寒,早不見佳人的身影,而絨毯旁邊的矮幾上,放著一碗已沒了一絲熱氣的羊湯。
太子探身一飲,隱約嘗到山楂陳皮的味道,滿滿熟悉之感,分明是泰安的手藝。
可他環身四顧,一片黑暗冷寂。而那本從不離身的《聖祖訓》,在一眼望儘的帳中,再沒有一點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