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啊——”鈴木園子尷尬地笑著。“那、那就到時候麻煩你了——希望大庭君不要嫌棄我們人太多。”
“怎麼會呢。”少年搖了搖頭,“我可是跟你一樣期待這次橫濱之旅。”他的視線越過了鈴木園子,看向了她身後的毛利蘭。
“非常、非常地期待。”他低聲呢喃著。
***
森川檀伸出中指輕輕擦過客廳的桌麵,他低頭看著指尖帶起的薄薄一層淺灰,皺起了眉頭。看落灰的程度,這棟一戶建裡顯然已經有數天沒有人走動過了。而諸伏景光和宮野明美的性子,都是會讓屋子保持清潔乾淨的。讓房屋落灰,除非他們這段時間都沒有生活在這裡。
諸伏景光不說,森川檀並沒有限製他的行動,他可能有自己的任務,或者安室透帶著他外出了。可是宮野明美也不在麼?但是安室透和諸伏景光兩個人都沒有理由讓宮野明美從這個目前仍然算是隱蔽的安全屋轉移的理由。而宮野明美就算再擔心宮野誌保,也不會做出自掘墳墓、主動暴露出自己仍然存活的事。那麼,就是有人從這棟一戶建裡帶走了她。
而知道這個房子位置的人,除了剛剛提到的,就隻剩下一人。
森川檀歎了一口氣,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掃視了一圈,果然沒有發現自己床頭的那本精裝封麵的《人間失格》。
糟糕的預想成真,森川檀的呼吸亂了一秒。他看到《人間失格》尚且會產生世界是虛假的感覺,會懷疑自身存在的真實性,那和《人間失格》牽扯得更深的太宰治呢?他看到了《人間失格》,會不會產生更多荒誕的情緒?畢竟那是名為“太宰治”的文豪、書寫下的近乎於自傳體的。作為外人的森川檀,尚且能從書本中看到“大庭葉藏”的心靈,想必太宰治本人從中得到的感觸會比自己更深。他會想到什麼?他會覺得一切都虛偽得可笑麼?他會覺得一切都隻是幻覺和夢境麼?他會覺得自己被束縛、想要解放麼?所以,他會選擇掙脫這一切、從這個夢境中醒來麼?
用死亡,脫離桎梏;用生命,換取自由。
森川檀的心頭微顫,他幾乎本能地想起了自己跪倒在血泊中,徒勞地挽留一具沒有靈魂的身體的場景。
不,還來得及。森川檀強壓下心頭的不安,他回憶起18歲太宰治的電話,那個時候的太宰治,雖然崩潰卻沒有碎裂,雖然瘋狂卻沒有失控。既然太宰治還有心思布局,那麼一切都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至少這一次,請讓他可以拉住那個瀕臨破碎的靈魂,把對方強留在人間。
森川檀閉上了眼睛,他強迫自己快速地思考,努力貼合幼馴染的思路,去尋找太宰治們將要進行的棋局。
讓思路回到這個空無一人的房子吧。森川檀對自己說道,16歲的太宰治知道了《人間失格》,也帶走了宮野明美,他針對的總不會是已經假死的、遊離於事件邊緣的女人,所以他是為了通過控製宮野明美,來控製安室透。而18歲的太宰治不管是竊聽還是占據了安室透的手機,他同樣對安室透出手了。
他們見麵了?交流完情報以後決定合作了?森川檀沉思著,知道了《人間失格》的太宰治們,想要撬動的應該是世界的真實,而不該隻是一瓶普普通通的波本酒。安室透想必是他們計劃裡十分重要的一環,所以才需要宮野明美作為以防萬一的後手。那麼,他們想要利用安室透做什麼?
森川檀垂下眼簾,安室透最近會有什麼重要的任務麼?
宮野誌保被琴酒控製,安室透監護人的身份被琴酒取代——這雖然某種程度上有琴酒的自作主張,沒錯,在實驗台上,森川檀已經誘使琴酒老老實實交代了自己的計劃。但是,既然組織的高層能通過這個工作調動,至少說明安室透在高層心中的地位有所下降。安室透不會意識不到這一點,可是他沒有尋找外界——此處特指森川檀本人——的幫助,也就是說他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重新得到組織高層領導的信任。
完成一個重要的任務,來重新取得高層的青睞。這想必就是安室透之前的想法了。森川檀嘴角微微拉平,安室透沒有尋求自己的幫助,這一點讓他心頭有些莫名的澀意。可是他很快就壓下了這種情緒,繼續思考起來。
最近組織能有什麼重要的任務?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猜到了安室透的目標。從日本回到美國,這是目前所有滯留在日本境內的FBI的當務之急,可是他們麵臨著朗姆的追殺,恐怕不太可能光明正大地從機場回國。尤其是此刻朗姆的眼中釘,赤井秀一。
赤井秀一想要從朗姆的重重堵截下回到美國,如今隻剩下偷渡一條路可以走了。而剛好,東都市周圍就有日本最大的外貿港口之一:橫濱港。赤井秀一隻要不是傻瓜,此刻就應該躲在橫濱尋找著回國的機會。
安室透同樣不傻,他一旦意識到這一點,就一定會想法設法在橫濱抓住赤井秀一——不管他的計劃是什麼,太宰治們都打算在這計劃之外,開展自己的行動。而既然太宰治們將安室透作為棋盤上重要的棋子,這麼看來,他們選定的棋局也將在橫濱展開:他們要在橫濱,試探這個世界的真實。
所以,要回到這個城市了麼?回到這個我魂牽夢縈、卻不敢靠近——哪怕更換了世界,也退避三舍的城市麼?
森川檀眼神微沉,他當然可以坐等太宰治們將這個世界玩弄得天翻地覆——說實話,他對此倒是樂見其成,隻要太宰治們能高興起來,他不在乎到底要把多少人拉入混亂的泥潭,他隻需要在最後一刻,攔住太宰治們,不讓他們做出會傷害到自身的行動便足夠了。
可是太宰治信手拈起的棋子們往往不得善終,他當然可以無視棋子們的血淚哀嚎,但是如果棋子中有一雙紫灰色的眼睛會因此而永遠地黯淡下去呢?
森川檀捏緊了掌心之中的打火機。
隨後,他輕輕歎息了一聲,轉身打開衣櫃,換下了自己之前用於偽裝的普通衣物,拿出了自己更加熟悉的黑色套裝。他抖開手套,伸出手,讓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貼合住這黑色的布料;他用兩隻手指捏住了鼻梁上的眼鏡,稍微低頭,把眼鏡取下放在床頭櫃之上,漆黑的眸子失去鏡片的遮掩之後,銳利的視線再也無法遮擋;他對著鏡子,微微扭頭,單手調整著領結的鬆緊;最後他披上了沉重的黑色西裝外套,如同穿回了漆黑的盔甲。
森川檀從換下的舊外套裡拿出打火機,放入了自己懷中,又拿起衣架上的帽子戴到自己頭上。整裝之後,他朝鏡子裡的自己微微勾起嘴角,讓嘴角的笑意保持在一個溫和而充滿距離的幅度。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從18歲到22歲,他一直都是如此裝扮。另一個世界線的“森川檀”,沒有失去養父、沒有選擇染黑自己的“森川檀”會是什麼模樣?
總之,不會是他如今的樣子。
接下來,他該去見一見早已降臨在這個世上、另一個18歲的太宰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