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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晦這一晚並沒有動手,他修煉了一整晚,終於將空蕩的靈府重新填滿。這一日依舊要上課,上課的弟子和昨天一樣。這就代表著......那幾位被江晦爆拳捶地的弟子很可能會在。
昨日衣落落的貿然出手直接將江晦多年經營的麵具打破,江晦皺眉拎起角落裡的劍,發現劍身竟比之前光亮了不少。手指在劍身上一點,光亮頓時隱去,這柄劍又恢複了黯淡無光的樣子。
可是課不能不去,江晦低歎一聲,還是前往了雲山。
今日他到得晚些,大部分弟子已經坐好,他掃視一圈,並沒有看見昨日幾個被揍的弟子。江晦又是在後麵角落尋了個位置坐下,安安靜靜當一團空氣。
直到這堂課結尾那幾名弟子也沒有出現,衣落落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些許,得以將全部精力投入到能量瓶研究中。
下課後眾人散去,江晦一如往常最後離開教室。路上安靜空曠,並沒有什麼人。他走入一處樹林之中,卻突然聽見身後傳來窸窣的聲音。
他下意識想要回身攻擊,卻生生止住。
霸道的拳風襲來,重重砸向江晦後腦。衣落落隻覺眼前一黑,頓時失去直覺。
江晦是被一盆冰水潑醒的。衣落落隨著江晦找回意識,睜眼就看見麵前站著昨日被自己激烈毆打的幾名弟子。
為首的就是趙乾,他手上拿著個水盆,顯然澆醒江晦的就是他。
江晦雙手被反剪在身後,身上多處傳來鈍痛,許是昏迷的時候被打了不少下。
趙乾見人醒了,狠啐了一口,起身走到江晦麵前,用力抓住他的頭發強迫其頭抬起。少年發絲潮濕淩亂,清澄雙眸中是冷漠與倔強,看得令人火氣大增。
“怎麼,不服氣?”趙乾單手掐住江晦的臉,惡狠狠道:“昨日你小子不是牛氣得很麼,一一拳拳打得這麼起勁,老子的臉到現在都沒好。”他指了指自己的臉,眼眶、顴骨、額角儘是淤青,有幾處的包還沒消,一張臉看起來亂七八糟。
衣落落看著這一張精彩的臉笑出了聲,江晦是個忍術高手,不僅沒笑也沒掙紮,似乎又恢複出了往常的怯懦樣子。
趙乾用力揪了揪江晦的頭發,側頭冷笑:“老子不管你昨日吃錯了什麼藥,今天,我們會給你送上一份大禮。”
他一揮手,身後幾名弟子各自掏出自己的法器將江晦牢牢圍住。趙乾從儲物袋中掏出一長板,玄鐵製成,上麵布滿尖利硬刺,泛著寒光,堪稱加強版的狼牙棒。
他隨手將其丟在江晦麵前,重物墜地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接著,他又掏出多件東西擺在江晦麵前。這些東西很是雜亂,有長劍、有靈石、有泛黃的本冊......甚至還有破舊的布娃娃。
江晦身體驟然繃緊,戾氣叢生,身後的手指深深嵌進泥土。
“這些都是你的寶貝師尊留給你的東西吧?”趙乾指著地上雜七雜八的東西,麵露厭惡:“找這些破爛可花了老子不少功夫。”
“你去了我的洞府。”江晦垂著頭,聲音聽著不甚分明。
“是啊,那個晦氣地方。”趙乾抬腳踩住那隻破舊玩偶,語氣輕蔑。他招手讓身後弟子拽著江晦的頭發,滿意地看見了少年怒氣叢生的麵孔。
“看來你對這份大禮很滿意。”趙乾笑道:“我的要求很簡單,你跪在這塊板上,朝老子磕十個頭,我就放你帶著這些東西離開。”
“要是不跪,我就會把這些破爛,一個一個毀掉。”他打量了一下腳下的玩偶,繼續道:“就從這隻破貓玩偶開始吧。”
趙乾顯然認為昨日江晦的暴起隻是意外。他今日做足了準備,拉了一眾攜帶武器的小弟,還想出了這種極具威脅性與羞辱性的報複方式。他篤定江晦沒有辦法擊敗他們,就算昨日他打得風光,但那又如何?他現在手無縛雞之力,怎麼可能突破這麵牢固的圍牆?
他居高臨下看著下方狼狽的少年,血液因為這樣低劣的暴力而興奮得翻滾起來。
衣落落覺得趙乾很是天真。她此刻深切感受到少年緊繃身體之下隨時可以迸發的巨大能量,體內靈力咆哮著想要衝破桎梏,給麵前的惡魔降下懲罰。隻要江晦願意,他可以一擊之內將這些人全部除掉。
狼牙板和那些雜七雜八的物品離得很近,尖銳的利刃幾乎就要刺進玩偶的身軀。江晦死死盯著前方地麵,雙眼通紅。
“衣落落,他會照做嗎?”小洛目睹著眼前這場鬨劇,發出疑問。人工智能可以成功預測許多事情,可麵對這樣的情況時卻有些無措。
“他不會。”衣落落的回答短促而堅定。她透過江晦的眼看著一張張醜陋臉上的惡毒的笑,對江晦的行為竟有種奇異的篤定。
她和江晦的相處並不長,也不是很愉快。但她發現無形之中,自己對他的了解比預想的要多很多。
衣落落知道趙乾越界了。
這麼多年,江晦在很多事上都會選擇隱忍,他願意攬下無中生有的罪狀,願意忍耐毆打辱罵,願意接受痛苦的懲罰。
但他心中一直有一條線,一條誰都不能越過的線。
江晦麵對許妍脅迫時,寧願被骨節鞭打也不會低下頭顱滿足她的要求;而如今,趙乾不僅使出同樣折辱人的惡劣手段,還將江晦的師尊搬了出來。
他不會主動折辱自身,更不允許有人折辱他的師尊。
衣落落想著許妍的後果,覺著這趙乾的屍骨,或許很快就隻能在落霞峰下找到了。
“那怎麼破局呢?”小洛繼續問道。
“把他們殺掉不就行了。”
“這樣嗎......”小洛被衣落落這樣隨意的話弄得有些卡頓,它緩了一會兒道:“他不怕暴露嗎?”
“江晦一定會找尋完美的理由。”衣落落並不擔心這個,她更擔心的是自己的下一步棋。
她該怎麼走。
“你想用這件事威脅江晦嗎?”小洛感受到衣落落的焦躁,繼續問道:“你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殺掉這些人來破壞江晦的安排?”
“不。”衣落落搖頭:“我不會這樣‘幫助’江晦。”
不管是她殺還是江晦殺人,都是江晦希望看到的。她不會將江晦期盼的果實拱手奉上,她隻應、也隻能將它重重擲在地上。
這是她短時間內能給談判加碼的唯一選擇。
小洛窺見衣落落心中的可怕想法,半晌才道:“這是很險的一步棋。”
的確如此。衣落落在心中附和,這步棋會重新把她和江晦拉回懸崖,如果江晦依舊拒絕談判,他們隻會徹底撕破臉皮,你死我活。
“一定要這麼做嗎?”
“我們沒有時間了。”衣落落不知道江晦會在何時落下最後一擊,也無法預測在他奮力一搏的前提下自己還能不能繼續勝利。
不如再賭一把。
賭贏了,或許可以兩全其美;賭輸了,自己也依舊有贏的餘地。都說危機搏鬥中會最大程度激發潛力,她並不覺得能量瓶中的金色海洋會比魔氣差。
他們現在都需要一些外力,隻有這樣才能將他們從既定的軌道中拉出。
衣落落很不願意走這步棋。驕傲的少年朝惡劣醃臢低頭荒謬又可笑,而且如果是她操控江晦的身體做出這等行為,她自己都會覺得惡心。
可江晦已經對她下了兩次死手。
保全自己生命比照顧敵方的可笑尊嚴可重要得多。
衣落落沉默半晌,下定決心。
趙乾等人的汙言穢語還在持續輸出,沾滿泥濘的鞋底將玩偶越踩越塌,幾乎看不出原本的形狀。
地上少年的呼吸愈發急促,小臂上的青筋崩起,堅實肌肉中蘊含的力量蓄勢待發。他抬起眼注視著趙乾,舌尖舔舐掉唇角的血跡,輕笑地道了聲好。
無人在意的手心中蓄起靈力,靈府打開,靈力飛速溢出——卻又戛然停止。
手指的動作隨之停住,少年的身體轉瞬變得僵硬。
熟悉的少女聲音響在江晦耳畔。
“想殺人是嗎?”衣落落低笑著,輕靈聲音似乎藏著蜜糖:“可是,現在不行呢。”
江晦感受著不斷脫離控製的身軀,纖長眼睫遮住的瞳孔中淬著寒冰。
“我知曉你很厭惡這樣的感覺,如一具卑劣木偶被迫使著向惡鬼低頭。”
“我可以放開對你的控製,讓你隨著心意懲罰這些惡心家夥。”
“但前提是你答應同我談判,並保證再不使用魔氣攻擊我。”
衣落落頓了頓,忽略掉耳邊趙乾的催促,繼續道:“如果你依舊不同意......那我也隻能‘強迫’你做些討厭的事了。”
“比如——”
“朝他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