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拿著鏟子和小刀,鏟子用來往小陶盆裡盛土,小刀是用來削花根上的小芽兒。
分株出來的小芽兒用的土都是拌過花肥的,小棠和小梨蹲在一旁幫忙把土從袋子裡倒出來,直接倒在地上,再隨他們兩個人自己支配。
都挺認真,而且,阮泱泱也沒特意向那兩個小夥計討教,她完全是照著馬長岐來的。
看他拿什麼他就拿什麼,看他怎麼做她就怎麼做。
馬長岐自然也發覺了,正是因為此,他就更有點兒生氣了。他是真當回事兒了,向那兩個小夥計討教到半夜。
她可倒好,完全不在乎,現學現賣,你說氣人不氣人。
馬長岐覺得,這若是整日跟著她,非得被氣的英年早逝不可。
隻不過轉念一想,他說啥都得趕緊逃離這‘惡鬼’,真被她看上了,要他一直隨身伺候,他可伺候不起。
兩個人也不吱聲,做的極其認真,就在這店鋪的大門口,好像也不管會不會阻了路耽誤了生意。
來往的人,都不由的看,他們或許不認識阮泱泱,但認識馬長岐啊。
如今馬長印出了這事兒,不知所蹤,連總兵府都被封了。這會兒,馬長岐在這兒挖土種花的,倒真是讓人不太明白怎麼回事兒了。
那些喜歡看熱鬨的人就站在遠處不走了,好像非要看看是咋回事兒。
不過不管咋回事兒,那跟馬長岐一塊做事的女人是真漂亮,穿的普通,不墜首飾,卻還是漂亮的出奇。
兩個人忙碌著,看起來是各自做各自的,但實際上是真的在‘比賽’。
當然了,勝負心最重的那肯定是馬長岐。阮泱泱完全是跟他學,如何將割下來的小芽兒埋在裝了半滿的小陶盆裡,之後再淋水。
這淋水也有講究,不能淋得太多,隻要上麵潤濕一層便可。
阮泱泱那一舉一動,就跟抄襲同桌試卷似得,可招人煩了。
馬長岐自然是被她弄得心煩氣躁,可又說不得什麼,他隻差背過身去,擋住她的視線。
“唉,成了。看起來是個簡單的活兒,哪想這麼累。”甩著手上的泥土,阮泱泱一邊歎道,真跟那農夫勞作一天似得。
馬長岐看了看她身邊擺著的那些,其實她做的挺好的,儘管完全是照搬他,可一點兒不差。
“小姑姑有興趣,就去我那園子。近些日子,園子裡的一些樹又準備嫁新枝兒了。小姑姑去玩玩,保準兒一天下來,回家之後睡得夢都不會做。”他蹲的實在累了,也不管身上的長衫有多乾淨,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給你做事兒給我多少錢啊?總是不能像糊弄德德那樣,給碗驢肉就成。”阮泱泱笑看著他,說實話,她就是這樣笑盈盈的,眼睛裡好像有星星似得,瞧著多明媚多純善。
可,馬長岐不覺得,隻覺得她是字字陷阱。
剛要說話,沒想到就有人來了,他們倆阻在店門口,人家也走不過去,就直接在他們身旁停了下來。
“這是什麼花?”聲音很好聽,文質彬彬的。
聞言,阮泱泱和馬長岐倆人同時扭頭看過去,站在那兒的是一個年輕公子。一身茶白的長衫,墨發完整的束起,露出一張十分雋秀的臉。更出彩的是他的眼睛,顏色很深,可是很溫和。
他此時在笑著,問的是他們倆剛剛分割出來的那些小芽兒。
馬長岐稍仔細的打量了下,確認這人不是陽州城的,從未見過。
“這是鳳眼香,以花根分株,根紮實了,特彆好養。栽在院子裡,隻需一年,您家的院子就滿了。”馬長岐回答,也沒站起來,畢竟他心情不是特彆好。
倒是阮泱泱的視線從這個男人的臉一直滑到他的腳,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
隨後,視線落在了他身後,後麵站著四個穿著極其普通勁裝的男人,很明顯是家衛一類的。
隻不過,普通的家衛她見過不少,達官貴人家的家衛她也見過。
這四個……不太尋常。
站起身,阮泱泱麵帶微笑,“公子有需要可以進店,這裡的花草還是很齊全的。”
她說話,那男人就看過來了,還是一樣滿目溫和。他往店裡看了看,之後又看向了阮泱泱,“姑娘是這裡的主人?”
搖頭,“我們隻是借住在此。我家人前些日子傷著了,他倒是不甚在意,似乎也習慣了。我卻很怕疼,根據自己的經驗,覺得身體不舒坦,身處一個較為宜人的環境裡,心裡頭也會舒坦。心裡頭舒坦了,身體不是會更快就好了麼。”她笑著說,語調不急不緩,又溫溫柔柔的,特彆好聽。
馬長岐坐在那兒仰臉看她,第一時間就覺得她是想乾壞事兒。
“姑娘此話有理。”男人輕輕地點了點頭,倒是讚同了她的話。
“公子請。”側開身讓路,她此舉算不得熱情,但的確是十分有禮,從容又溫柔。
男人還真舉步走進去了,身後隨著的那四個人沒跟著,卻始終站在那兒,跟門神似得。
阮泱泱也跟了進去,馬長岐想了想,也起身跟上了。
進了店鋪,那男人雙手負後,漫步而行,沿著右側花架走,每盆花他都瞧瞧,好像挺新鮮似的。
阮泱泱就跟在他身後,在他視線停留過長的花草時,她都會介紹一下。
馬長岐跟在阮泱泱身後,他就奇了,她怎麼知道的?明明昨兒到這兒來,她一直在後頭研究那些水壺來著。
從右側花架又轉到了左側花架,阮泱泱偶爾的還說幾句,那男人終於停了下來。
他轉過身看著她,笑問道:“姑娘說不是這裡的主人,卻了解頗多。”
阮泱泱搖頭,隨後看向身後的馬長岐,“是馬公子了解的多,講給我聽的。他家有一個園子,各種果樹,對這些不會說話的生命有著不同尋常的感情。剛剛我們在外麵給花根分株,一直是我在學他,我哪兒會呀。”
馬長岐是真覺得奇了,不過,還是點了點頭,麵上也一片坦然,“小姑姑過獎了。”
“馬公子?”那男人重複了一下,卻還是十分溫和,沒有任何攻擊意味。
“在下馬長岐。”馬長岐立即拱手問禮,文人的姿態還是有的。
那男人也拱手示意了下,“聞名不如見麵,馬公子的大名,的確曾聽過。”
“不敢不敢,兒時的確是較同齡人有些天分。隨著年歲大了,也不如以前了。”馬長岐微微搖頭,很是謙虛。
男人隻是笑笑,隨後轉身看向花架,“這盆花,我買了。”
他看上的,是一株山茶,白色的小小的花朵,散發著茉莉茶的清香。其實,它在這花架上,挺不起眼的。
阮泱泱點點頭,給馬長岐個眼色叫他給拿下來。
男人給了錢,單手托著那小小的花盆,就離開了。外麵的四個人一直緊緊跟隨著他,很快就消失在長街上。
“小姑姑,你緣何說謊啊?”站在門口,馬長岐十分不解。忽然間這般‘吹捧’他,若不是他昨兒真在這兒臨時學習了一番,肯定接不住她這謊啊。
“我是說謊麼?難不成,這裡頭的花草,你一個都不認識?”阮泱泱似笑非笑的盯著他。
一哽,“我是認識,昨兒都打聽清楚了。可是,小姑姑你什麼時候認識這些花草的?”剛剛她跟人家一個個介紹,可不是隨口胡編。
“就是聽了那麼幾耳朵罷了。你若是覺得我‘說謊’多事,我現在就追上去跟人家解釋一番?”轉身往裡走,她又拿出帕子捂在了口鼻上,剛剛被熏得鼻子又癢了。
“那倒是不用。隻是這人……不是陽州城的。依我看,他未必是湘南人,從彆處過來的。”跟著阮泱泱走,馬長岐微微皺眉。這個時間段,到陽州城的生人,都有點兒可疑。
然後,再仔細想想阮泱泱跟那個男人說的所有的話,就更覺得奇怪了。
“小姑姑,你是不是認識那人啊?”走到了後院,又跟著她移到了水井旁。
“不認識。”直接在水井旁的水桶裡洗手,阮泱泱否認。
“那……”她跟那人說的話,不符合她真性情不說,更和假情假意時也不一樣。
“那什麼那?我不認識他,也從未見過。”起身,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就轉身走開了。
馬長岐還是不解,阮泱泱做事,除了享樂,那可都不是閒極無聊,她才壞呢。
可剛剛,可不像是使壞,但根據他對她的了解,她肯定是另有目的。
走回房間,接過小梨遞過來的手巾擦乾淨手,又接過小棠送來的水杯喝了口水。
視線盯著一處,一瞧她就是在琢磨什麼呢。
“小姐,想什麼呢?剛剛那客人,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兒啊?”小棠歪頭看她,小聲的問道。剛剛馬長岐說的話她們都聽到了,再想想那人,好像真的不像是湘南人。
回神兒,阮泱泱隨後搖頭,“沒什麼。”
真沒什麼?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阮泱泱不認識那男人,這是真的。
但是,一直跟著他的那四個人,那步態,那表情,那氣勢,她見過呀!
看到的時候,她就想起來了。
老夫人去世的時候,宮裡來了不少人送賻禮。其中最重的是皇上身邊的馮公公親自送來的賻禮,不僅禮重,人地位也重。
馮公公是宮中司禮監主管大公公,皇上的貼身服侍,可稱第一內官。多少權貴高官見著他都得彎腰客氣,儘管人家是個閹人,可受皇上信任,就是這麼牛。
當時,馮公公來到將軍府,祭奠了老夫人,又與阮泱泱說了幾句話。而且,他身後可一直有人跟隨,那都是大內侍衛,正經的穿著罩甲,號稱皇上手底下的第一把刀。
正因為如此隆重,當時身著喪服的阮泱泱還特意分彆的與那些大內侍衛問禮致謝,她真真切切的觀察過他們。
受過統一嚴苛的訓練,所以,他們是相似的。
正因為相似,她才一眼就認出來。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判斷,那四個人,肯定是大內侍衛。
如果他們是大內侍衛,又在保護那一個年輕男人,那……
她曾聽老夫人說過覲見皇上的事兒,說皇上很溫和,當然了,僅僅是看起來溫和。
所以,她有九成的把握,那個男人,就是當今天子。
如今湘南這裡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他微服私訪,雖以前從未聽說過他會做這種事兒,可也並不蹊蹺。
“將軍回來了,趕緊過來告訴我,我要見他。”放下茶杯,阮泱泱說了一聲,就轉身走回了床邊。
小棠點了點頭,雖不知阮泱泱在想什麼,可擺明了她心裡的事兒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