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格躺在那裡, 沒有說話。
臥室燈光很暗,季錚看不清楚她的眼神, 他回過神來,看到自己還壓在她的身上, 隨即起身,說了一聲:“抱歉。”
房間內的雪梨香氣暈染在女人的四周, 季錚坐在床邊,和薑格道:“我六年前的八月份也在K國, 你出道那張照片的拍攝時間和地點剛好也和我在K國的時間與地點相同。”
季錚停頓了一下,看著薑格, 問她:“你那時候見過我麼?”
半年前的事情發生後,除了心理障礙以外, 季錚的記憶也有部分丟失。他記憶裡沒有薑格, 並不一定是兩人以前不認識,有可能是他把她給忘了。
暗影將他的麵龐照得有些模糊,隻能看清輪廓, 還有那雙薑格在夢裡夢到了無數次的清黑的眼眸。
漫天飛沙, 她站在枯木枝丫旁邊, 看著花豹將剛剛捕獲的獵物吞食。濕熱的空氣內,血腥味彌漫,旁邊穿著作戰服, 戴著麵罩的高大男人問她。
“害怕麼?”
薑格看了一眼他, 他戴著麵罩, 臉上抹著油彩, 一雙眼睛像是沙漠裡的清潭,幽深清澈。蔡紀說他們是來協助反盜獵組織的人打擊違法盜獵活動的特種兵。
薑格繃緊了手指,她身上隻穿了一件紅紗,風吹著皮膚有點疼。
“不怕。”薑格說。
特種兵輕笑了一聲,嗓音溫和,問:“不怕怎麼臉都白了?”
薑格低頭,掩飾著她的表情,道:“我本來就白。”
他的眼睛在她身上看了一眼,笑起來,說:“確實挺白的。”
“阿錚!”不遠處,有戰友叫了一聲,他們要走了。
男人應聲起身,臨走前,他遞了一枚東西給她。薑格看了他一眼,抬手接過,是一枚花豹牙齒。
薑格握著花豹牙齒,抬眼看著他。
男人的眼神垂落在她的身上,他身材高大挺拔,比她足足高了一頭出去。他看了一眼旁邊的花豹,又看了一眼她,低頭與她的視線平行,男人身上淡淡的冷兵器的味道將她包圍。
“你和花豹一樣,漂亮的東西總是被人覬覦,保護好自己,嗯?”
他說完後,抬起了頭,將作戰手套套在修長的手指上,男人衝她一笑,道:“以後害怕的時候,不要老繃著臉,害怕就叫出來。”
說完,男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裡。
非洲大陸,漫天黃沙,那人一身軍裝,後背寬闊結實,雙腿筆直,在她心裡烙下了一個永遠不可能忘記的背影,給了她冰冷慘淡的人生裡一絲絲火苗般的溫暖。
薑格閉上了眼睛,說:“沒有。”
男人輕應了一聲,起身離開。他的氣息消失,床下的暗燈自動關閉,臥室內陷入黑暗,薑格伸手拿出花豹牙齒,睜開了眼。
睡不著。
薑格能感覺出她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了,沉重的工作讓她精神敏感,而被搶走的資源,又讓她精神焦慮。雙重精神重壓下,她入睡越來越困難,腦海中一片空白,清晰而清醒。
她腦海裡是沒有畫麵的,但是有聲音。好幾個聲音混雜在一起,像是執念一樣壓著她緊繃的神經末梢。
“去衣櫃藏起來,照顧好妹妹。”
“我打電話報的警,讓警察把他抓起來他就不打我了。”
“等我出來,我就殺了你。”
“你一個平麵模特,不脫怎麼上位?”
“去非洲和野生花豹拍照片,簽訂免責合同,也就是說,讓花豹傷了吃了跟我們無關。”
“醫生說桐桐必須馬上做手術,不然撐不過今年,格格,你救救你妹妹啊,她可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漂亮的東西總是被人覬覦,保護好自己。”
沒有一句話是為了薑格,隻有他說的那句。所以他在她心裡是特殊的,然而他不記得她了。他是個溫暖的人,她隻是他幫助過的千千萬萬個人中的一個。
忘了也正常。
一夜未眠,薑格醒來時腦神經都在抽痛。她掬水洗了把臉,鏡子裡,女人臉是白的,唇是白的,隻有一頭長發烏黑,像窗外黎明前的黑暗。
她的眉宇間又聚起了戾氣,擰著眉頭,薑格擦了把臉出了臥室。
今天七點去黎城的飛機,季錚讓李楠和小螃直接去機場,到時候他帶著薑格過去。有季錚和薑格住在一起後,李楠和小螃輕鬆了許多,兩個人對他都是感恩戴德。
季錚正在茶水間喝水,薑格從扶梯上下來時,他抬眼一看,眼睛裡微微有些驚訝,笑著說:“我剛準備叫你。”
不管睡著與否,平時薑格都是季錚叫了她才起。
自己主動起床的薑格,比被彆人叫起來時,起床氣更為嚴重。她沒有化妝,五官立體清透,隻不過顏色極淡,一雙淺棕色的桃花眼內,眼神都是暗淡的。
倒了杯溫水,季錚遞給了薑格,薑格接過去,小小地喝了一口。水浸潤了唇,讓她的唇色變得豔麗了些,眼睛上也浮了一層水光。
隻喝了一口,薑格放下水杯,轉身就走。
“薑格。”季錚叫了她一聲。
薑格回頭,季錚看著她一笑,道:“吃點東西吧。”
季錚手上拿了一半三明治,用白紙包著,三明治被切開,切口處顏色豔麗飽滿,流心的蛋黃,清爽的生菜,還有紅色的西紅柿,很清淡的樣子。
但三明治用麵包做的,有碳水化合物,她不能吃。
薑格精神不濟,也沒什麼胃口,她搖搖頭,轉過身準備離開。女人的身影單薄瘦削,搖搖晃晃,像是走幾步路就倒。
季錚盯著她的後背,說:“我給你做的。”
薑格身體一頓。
他對她是特殊的,所以隻要是他要求的,他做的,她都會動搖,隻有他才能讓她不那麼難過,他很慶幸,也有一絲愉悅。
季錚走到薑格身邊,垂頭望著她,將三明治遞過去,說:“我很早就起了,做給你吃的,你嘗一下,好不好吃,嗯?”
季錚話沒說完,他的手就被抓住了,手上女人的手指尖細冰涼,季錚喉結一動。
薑格抱住他的手,張開嘴巴咬了一口三明治。棱角分明的三明治上,留下了一小圈牙印,然後一點一點,三明治越來越小。
薑格抱著他的手,把三明治吃完了。她細細的咀嚼,慢慢的吞咽,抬起眼睛看著他,像是最乖順的貓。
最後,她軟軟的舔了舔唇角,聲音比剛剛也有力氣了些。
“好吃。”
手上還有女人指尖的溫度,季錚看著她,心跳微亂,笑了笑說:“好吃我以後天天給你做。”
拿了行李,季錚開車載著薑格去了機場。薑格吃了早餐,臉色好看不少,她在去機場的路上和飛黎城的飛機上睡了一路,季錚坐在她的身邊,她睡得安穩深沉。
黎城是偏北方的一座海濱城市,現在這個季節,氣溫比南城要低了十幾度。剛下飛機,寒風刮過,像是將人都吹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