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給季錚打了電話後, 第二天一大早章廷就在辦公室等著了。早上九點,敲門聲響起,章廷戴上眼鏡,道:“請進。”
軍區醫院大部分病患都是現役軍人, 但像季錚這種氣質的還是少見。他高大的身影從門口出現,清俊的麵龐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溫聲道:“章醫生。”
男人身材挺拔, 即使氣質溫潤, 也自帶了一股軍人迫人的氣勢。他走進來時, 章廷也笑起來,視線一轉,看到了跟在他身後的人。
那人穿著簡單的T恤短褲, 身材纖細高挑, 露出的皮膚白生生。藕節一樣的手腕上戴了一塊粉藍色的手表,白色的棒球帽下長發烏黑紮在腦後, 隻在頰邊留了一綹碎發。水藍色的醫用口罩罩住了她大半張臉, 隻留了一雙桃花輪廓的水瞳在外麵。
看到她,章廷微愣了一下, 隨即也明白了過來,心底暗暗歎了口氣, 他溫和地笑了笑,道:“是薑格麼?”
醫生看著五十幾歲的年紀, 頭發銀黑交加, 裡麵是軍綠色襯衫, 外麵套著白大褂。心理醫生大多氣質儒雅,平易近人,說話時還有些慈祥的意味在。見他認出自己,薑格也沒藏著,摘下口罩,禮貌地衝他點了點頭。
兩人也不算不認識,薑桐的心理醫生是這位醫生的學生,而她自己也算他半個病人,再加上他是季錚的心理醫生,薑格對章廷是敬重有加的。
章廷雖常年在部隊醫院,工作也很少與娛樂圈搭邊,但他也知道薑格,在網絡上也看過她的照片。昨天的事情鬨得網上沸沸揚揚,章廷也心有唏噓。他知道薑格長得好看,但沒料到本人比照片還好看。不施粉黛的臉頰,皮膚雪白透明,五官精致,尤其一雙桃花眼,淺棕色的瞳仁裡泛著盈盈水波,多情又不風情。
章廷了然一笑,輕聲道了一聲:“難怪。”
說完以後,章廷和季錚道:“那我們開始吧。”
從上次催眠後,五月份季錚回來接受過一次催眠。但催眠的效果和前幾次差不多,在章廷的堅持下,高遠也沒有再逼著季錚去過射擊訓練場。
已經催眠過多次,季錚很快進入催眠狀態。章廷結束催眠,回到辦公桌後坐好,坐好的時候,他看了一眼薑格。
在他給季錚催眠的時候,她沒有打擾,退到了牆邊的排椅上坐好了。她戴著棒球帽,雙手搭在雙腿兩側,帽簷下的眼睛默默盯著躺椅上陷入催眠的季錚,安靜專注。
薑格算是他半個病人,她的心理病症有情緒敏感鋒利,輕微暴力傾向,還有強迫症。這種精神狀態的人,在到了陌生的環境和陌生人獨處時,精神會緊繃而焦慮。但薑格沒有,除了因為季錚在這裡,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放下心理的恐懼和恐慌後,精神狀態慢慢恢複了。
對於醫生來說,沒有讓病人恢複健康更欣慰的事情了。
但是……
章廷心思一沉,看向了躺椅上的季錚。
薑格是第一次經曆催眠,在來的路上,季錚隻告訴她,他有心理障礙,所以要定期來醫院催眠治療。至於什麼心理障礙,心理障礙因為什麼引起,他都沒有說。
季錚有著軍人的擔當,沉穩和內斂,而且過去的事情牽涉到軍事機密,不能隨意透露,薑格沒有多問。
但看著催眠中的季錚,薑格知道這肯定是一場痛苦的回憶和經曆,像夢魘一樣折磨著他,讓他產生心理障礙,甚至拿不起□□。
季錚半躺在躺椅上,閉著眼睛,濃密的睫毛在下眼瞼處形成了一道彎月形狀的陰影。他好像睡了過去,但放置在扶手上的手指骨節泛白,臉色也漸漸變得蒼白。
季錚的情緒狀態影響了薑格,章廷察覺到薑格情緒逐漸緊繃,他問道:“要不要喝水?”
他聲音不大,但卻把她的情緒切斷了,薑格回神,看了章廷一眼。章廷淡淡一笑,薑格淺淡的唇色漸漸回血,搖頭道:“不用,謝謝。”
“不用擔心,季錚很厲害。”章廷安慰道。
薑格看著季錚緊繃的神色,她想起上次在長街上讓他打氣球的事情來。
“嗯,上次他給我贏了一把槍。”薑格回神,和章廷道。當時她也感覺到季錚的不對,但問他他卻什麼都沒提。
章廷笑起來,道:“對,那是他心理障礙後第一次瞄準射擊。”醫生擅長安慰,他笑了笑道:“是你幫助他瞄準的,季錚很感謝你。”
這好像並沒有安慰到薑格多少,薑格回神看向季錚。因為自己深受心理障礙的痛苦,所以在做她保鏢後,他會耐心溫柔的安撫她的情緒,到了現在,她的精神狀態慢慢恢複,但他還在心理障礙的痛苦之中。她的阿錚,不應該隻打中一個氣球。
“心理障礙會影響記憶麼?”薑格問醫生。
章廷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說這個,隻點點頭道:“季錚說他的回憶確實有部分錯亂。”
薑格回頭,對章廷道:“我和他六年前見過,但他忘記了我。”
原本平靜的章廷,神色微微一變。
季錚再次回到了那片雨林。
濕熱的空氣,茂密的雨林,亂飛的蚊蟲,觸手發燙的□□,季錚的眼睛在倍鏡後,瞄準了遠處的樹林。
汗水在他頰邊滑落,倍鏡內能清晰的看清被吊在樹乾上的人影。那是一個身材瘦削的女人,白嫩的皮膚沾滿了臟汙,她無力地垂著頭,濕漉漉的黑發垂落在肩側,蓋住了她的臉。
季錚的手指壓在了扳機上,背後男人的聲音夢魘一般的響起:“他們都是平民。”
他殺了很多平民,所以他覺得□□是罪惡的,他的心裡抵觸他開槍,這種心理障礙讓他在瞄準遠處時變得模糊一片。
但平民不是他殺的。
頰邊的汗水順著臉頰滑落,酥麻微癢,像是薑格的吻。季錚喉結滾動,壓在扳機上的手指漸漸發力。
在他即將射擊出去的那一瞬間,倍鏡內被吊在樹上的女人抬起了頭。她的臉頰上被塗抹了血汙,臉色和唇色極淡,一雙桃花眼安靜地看著她。她乾涸的唇動了動,叫出了兩個字。
“阿錚。”
季錚的心臟像是被重擊,悶痛感讓他霎時間喘不過氣來。放在扳機上的手指顫抖了起來,天地似乎也在搖晃,季錚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濃稠的血腥味割著他的肺泡,季錚眼前瞬間模糊一片。
他掙紮著要把手從扳機上拿開,但是一股大力壓在了他的手指上,季錚恐慌地掙紮著,聲嘶力竭地想要喊出來,但卻發不出來聲音。
無邊無際的痛苦蔓延過來,像黑暗將他吞噬,在這股窒息感中,季錚的手背上覆上了一隻溫涼柔軟的手。
他被這隻手從黑暗中拉了出來。
在與黑暗剝離的那一刹那,季錚停止了掙紮,倍鏡內,懸掛於高樹之上的人變成了另外一張臉,季錚眸色收緊,按下了扳機。
意識隨著催眠結束而炸開,季錚滿頭大汗地從催眠中醒了過來,催眠中的緊張和心悸感還沒消失,他神色蒼白,沉重得呼吸著,等意識漸漸回收,他看到了蹲在他身邊的薑格。
帽簷下,女人的臉乾乾淨淨的,她抬眼看著他,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見他醒過來,薑格收手準備起身,被男人反手握住了。
男人掌心全是冷汗,潮濕又溫暖。他眼底翻湧的情緒漸漸沉寂,恢複了他的溫潤與柔和。蒼白的臉色下,他淡淡一笑,抬頭對章廷道:“章醫生,我能在催眠中射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