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這一瞬,他長袖拂過那矮幾,劈裡啪啦將矮幾上的茶具全部掃落,瓷器炸出摔裂的碎響,茶水飛濺而出!甚至有些直接潑到了顧莘莘身上。
顧莘莘一時嚇呆了。
算一算,她跟他認識的小半年,也是打了數次交道的,彼此都是不同尋常的人,她有幾次將他氣的厲害,他亦將她嗆得半死。說一句冤家不算矯情。
可她從沒見過這樣暴戾的他,在卜鏡裡他殺人如麻的橋段,也不過是冷漠的揮揮手,而現在的他,麵龐狠厲,眼眶甚至有些發紅,比殺人還可怕。
顧莘莘本能的想逃,又拚著全身的力量讓自己鎮定下來。
她捧起手中的木匣子,這是她搗鼓了一下午的物什,她說:“我……我沒有嘲笑你,我是來給你送禮物的。”
“我想,祝你生辰快樂!”
她的確是想來送禮物的,今天是五月初五,謝栩的生辰。
她猜他可能忌諱自己的生辰,本打算悄悄放下蛋糕就走。可看他獨坐院中,削瘦的背影,除了夜半的冷風,身邊連個人都沒有,孤涼而寂寞,她一時為他難過,就多看了一眼。
不想他反應這般大,也許,過去他的每一個生辰,皆象征著他難堪的出生,她無法想象他為此付出了怎樣的代價,畢竟小小一個謝府的侮辱與輕視,便從未消停,許娘當初口口聲聲辱罵踐踏,猶然在耳。而那五月子的惡稱,勢必連著所有的欺辱與磋磨,伴隨一生。
她知道,她不該為未來的大魔頭難過,她也沒資格難過,日後他或許還得要她的命呢!@無限好文,儘在()網
可就是覺得不公,佛說,芸芸眾生,無貴無賤,生來平等。那又為何因一句毫無依據的話,便這般折辱一個孩子?
難道,一個人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嗎?
默了默,幽暗的庭院中,顧莘莘仰頭看向謝栩。
“你知道嗎?你的生辰,在我們那裡,是一個好日子。”
“我們叫它端午節,我們那有個偉大的世人,名屈原,他剛正不阿,為了民族大義投湖犧牲。為了緬懷他的高潔,我們在五月初五,屈原投湖的那一天,設下端午節,家家戶戶包粽子,賽龍舟,以最盛大的姿態,告慰先祖。同時,懷抱希望,展望未來。”
“所以五月五日,在我們那裡,是好日子,普天同慶。”
“說這些話,隻是想說,世間之事總是多麵性的。他們不喜歡五月初五,我喜歡,你也要喜歡,這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那一天,你來到這個世間,開啟屬於你獨一無二的旅途,可能過去有很多不好,但老天是公平的,人的福氣跟黴氣自有定數。過去你把黴氣花完了,日後,便都是好運了!”
“公子,再次祝你生辰快
樂!”
“加油,奔向更好的將來。”
……
顧莘莘說完這一切,放下蛋糕就走了。
她走後很久,謝栩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也不知那些話他聽進去了沒有。
半晌後,被打發得遠遠的小書童走了出來,想安慰主子又不知說什麼,便將目光投向那木匣子。
“這個……留嗎?”小書童問,輕手輕腳打開了那木匣子。
跟過去的奶茶糕點不同,匣裡之物,底下色呈金黃,上麵鋪以白色乳狀物,圓圓一大塊,混著甜絲絲的香味,用指尖觸一觸,很是蓬鬆柔軟,像是一個加大版的糕點,上麵竟還用紅棗泥寫了幾個字,“祝公子生辰快樂”。
——是現代的生日蛋糕,隻不過材料不夠,顧莘莘做的比較簡易,至於那奶油,沒有現代的打蛋機,她用筷子攪了一個時辰的雞蛋才打出一碗奶油,快將她胳膊攪斷。
小書童並不知曉這是什麼,食欲讓他微微垂涎,主子難看的臉又讓他不敢亂動。
良久,謝栩終於起身,看著那蛋糕,說:“你們吃吧。”
迎著冷風,謝栩自顧自走進屋內。
點起燈,火苗搖曳,黑暗的空間一瞬明朗起來,謝栩在光亮之中坐著,屋內久久無聲。不知是不是小書童的錯覺,主子的臉色在加油君的那番話語後,漸漸緩和了些。
起碼,不再陰沉得像要結冰了。
也是回歸了理智後,他目光移向窗台,案幾上放了一遝泛黃的宣紙,並非帖子或兵書,隻是隨筆勾勒的幾個字,有幾個詞都圍繞著“季”字,看樣子是季姓的人名。
謝栩目光遊移在字跡上,看了會。
這個過程更像是情緒自我收斂的過程,謝栩為人善變,心思莫測,可能上一秒平靜如水下一秒疾風驟雨,另一方麵,卻也善於自我克製與忍耐,待情緒緩了會後,他恢複如常,仿佛院裡那番事態從未發生過,隻問小書童:“要找的人有最新消息了麼。”
“有。”小書童見主子恢複過來,心下還有些詫異,往年這個時候,主子總會在自己生辰之日,枯坐一整晚。
誰也不敢接近他,這是全年中他最壓抑最接近爆發點的時刻。
今年,他們這些下人照例離他遠遠的,怕惹他生氣,不想加油君一來,兩人吵了一架,不知加油君說了什麼,主子的臉雖還這般難看,卻沒有再通宵枯坐,而是回了屋,儘管氣場威壓還在,屋裡氣氛仍是凝重,好歹不用在外麵吹風淋露了……
但他也不敢多問,忙答主子的話:“經查,朝廷裡現在姓季的大人有三個,一個是文官,兩個武官,其中有個武官隻是個七品,不符合少爺的要求。”
“還剩最後一個,淮南總兵季威遠。”
“此人年紀四旬,江浙人士,更重要的是,十年前他參與了突厥對戰,而那一場戰役主子正在當地……”
“是以此人極有可能就是主人要找的貴人。”@無限好文,儘在()網
聽完彙報,謝栩道:“下次把他的麵容臨畫一幅。”
他向來謹慎,即便這些情況為真,也必須百分百確認再做決定。
“是!還有!”小書童說:“季總兵最近又高升了,要調入京城,從戍北到京城,我們林城是必經之地,如無意外,他會經過林城,屆時主人能與他相遇就好了!憑主人對他的恩德,還有他給予的承諾,主子定能借此扭轉際遇。”
小書童說完,識趣離開。
房裡隻剩謝栩一個人,對著那忽明忽暗的燈火,他神情肅穆,狼毫筆輕蘸墨香,在紙上寫下一個季字。
筆鋒緩重而清晰,一筆一畫,橫豎撇捺,像是命運的轉折,即將拉開序幕。
</>作者有話要說:小科普一下:
五月子一詞,在中國古代的確存在,那一日生的孩子的確視為不詳。
但在屈原殉國後,古人為了紀念偉大詩人,將五月五立為端午節後,這一日便趕走了過去的不詳,一躍成為一個歡樂祥和的日子。
另,有妹子說咋還沒上感情戲。
其實有緩慢的增加,隻是比較含蓄,下兩章可能就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