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遠了,回歸到農莊裡來。
謝栩說完這話後,果然,農莊外頭傳來一陣聲響,是馬兒的嘶鳴,接著一群人大步進來,為首的人被左擁右簇,約莫四十來歲,一身墨黑勁裝,頭發高束,看裝扮是狩獵歸來,肩上挎著弓,所用材質極好,弓頭鑲著枚黃金豹頭,猙獰地張嘴,單從這一柄武器便能推出身份不凡,再看圍在他身邊的人,莫不是恭恭敬敬。
這就是太尉高崖,離農莊不遠處有個狩獵場,高太尉閒暇時頗愛狩獵,今兒在眾人的陪伴下狩了獵,然後聽說該農莊野味十足,才來這用膳。@無限好文,儘在()網
朝中上下對他的風評是跋扈,看來的確如此,他一來,謝栩等人的馬及犬即刻被莊園的人移到見不到的地方,生怕打擾太尉用餐,至於太尉身邊的隨從,更是對著莊園的下人大呼小叫,有個小廝不過走路聲音大了點,便被太尉某個下屬一腳踹開,直翻出去打了幾個滾,當場磕破了頭。
其他農莊的人見狀,抖抖索索,嚇得不敢上前伺候。
那太尉卻不覺得有什麼,仍是大步向前走,一邊走一邊斜睨一側獵戶們的桌子,皺眉道:“這都是什麼人?”
下屬說:“不知道,大人您要是不想看,我這就敢他們走。”
高太尉正
欲點頭,目光突然掃過人群最裡頭的謝栩,道:“咦,這不是謝大人嗎?”
這時候的謝栩,在大權在握的太尉麵前隻是個微末的六品官,是以高太尉這話裡更多的是嘲諷。
謝栩不卑不亢站起來,“下官謝栩,見過大人。”
高太尉用嘲諷的眼光看了謝栩片刻,他從沒跟謝栩打過交道,他囂張慣了,對這種微末官員鮮少正眼相看,若不是謝栩官宴時被陛下親自敬酒,他壓根記不得這張麵孔。
當下他問:“謝大人這是何意啊?”冷笑了下,“弄這麼多狗,該不會在查案吧。”
謝栩頷首,“正是。”
高太尉有些意外,原本他就是調侃謝栩,“喲,還真查案啊,查什麼案啊。”
謝栩垂眼沉默,若是重大案件,廷尉查案時有權對外保密。高太尉似是想到這點,揮手不屑道:“得了,你們廷尉那些破事,本太尉還沒興趣呢!”
說完丟下一記冷笑,向後院內走去。
他的隨從魚貫跟入,一個太尉近侍的人路過謝栩身邊,冷冷瞪他一眼,“不識抬舉!”
謝栩巍然不動。
待高太尉一群人走後,謝栩的人吃得差不多了,謝栩便讓人兩兩三三散了,各回各家。
至於顧莘莘,跟著謝栩一道騎馬回城。
兩人的馬匹聲“噠噠噠”敲打在夜色中,很快遠去。
而農莊裡的高太尉推開了窗戶,冷冷看向兩人遠去的方向。
他依舊是倨傲的神色,隻是添了幾分肅然,招手向下屬道:“去,查查他在查什麼案子。”
這下屬應該是他的心腹,聞言道:“該不會是那件……”
他“那件”兩字,聲音壓得低低的,頗有幾分警覺。
高太尉眯著眼靠在軟椅上,卻是笑起來,“小小一個曹掾,敢查這個案,有意思啊。”
謝栩很快回到城裡。
天已入夜,忙了一天,謝栩卻並未休息,而是繼續工作。
他將白天所得歸總,先將搜索的範圍從地圖上勾起來,配合案卷加以分析,將其他蛛絲馬跡的數據逐條記錄,包括那從荊棘從裡發現的布料,也被他仔細存留,甚至那地上的腳印跟拖痕,他都仔細拓下來,作為案情證物。
其實,查案他隻是剛接觸,經驗有限,是以他找了不少專業書籍,一邊整理一邊對照書本學習。
除了自己分析,他還將對一切證據整理好,交給廷尉司裡專門的仵作鑒定。保證萬無一失。
於是,這一個夜,在旁人已然入睡的時刻,他卻挑燈忙碌,事無巨細,不曾停歇。
顧莘莘就陪在他身邊,看著這一切。
夜深了,謝栩讓她回去,她嘴裡答應,人繼續留著,想看能不能幫忙。
結果什麼都沒幫到,謝栩不假人手,顧莘莘隻能呆在火燭旁,瞧著謝栩忙碌。
他很認真,認真到忘了周身一切,包括在旁陪了兩個時辰的顧莘莘。
但顧莘莘並不生氣,相反,生出一種敬佩。
無論他做任何事,都習慣做到極致,這會,他甚至拿起不少付勇的證物,放在鼻翼間嗅,哪怕是一個死人用過的,旁人躲避不及的物什。顧莘莘知道,他試圖在有限的物證、痕跡外,追究出更多線索。
即便不清楚他一個廷尉官員為何最後成為一個軍事統領,但他這樣的人,若是一直廷尉司裡乾下去,一定也會很出色吧。
他是稀世的珠玉,無論在哪,都會展露光芒。
顧莘莘看著看著,竟出了神。
不知過了多久。
待謝栩整理完一切,擱下筆,就見旁邊的小女子正趴在桌上,托著腮,傻傻看自己。
謝栩瞟向一側的記時滴漏,時間已過了子時!這丫頭竟陪了他大半夜。
他問:“你怎麼還沒走?”
並非責怪,是看她陪到這麼晚於心不忍。忙活了一天,他都累了,更何況她一個小姑娘。
而顧莘莘毫不介意,回神過來後說:“哦,太晚了,我讓小書童先睡了,本來也想走的,可看你還在忙,怕你一會有需要身邊沒人,就沒走。”
她呆在這,的確是想幫忙破案,隻可惜大佬能力太強,沒幫上。
謝栩張口,想說她不顧男女之防,可心頭一湧,有什麼情緒如浪潮般驟然湧入,將胸臆間擠得滿滿的。
很微妙。
他是個情緒不外露的人,隻將感受埋進心底,道:“好了,晚了,你回去吧。”
“哦。”顧莘莘答,這時,她的臉整個對向火燭的光,謝栩陡一看清,表情凝滯。原本壓在心底的情緒,這會再忍不住,忍俊不禁。
偏偏顧莘莘還不自知。
說起來,原本小書童是候在書桌旁磨墨的,後來見顧莘莘來陪謝栩,他巴不得兩人培養感情呢,乾脆把位置讓了出來,為了有個冠冕堂皇的說辭,就說讓顧莘莘幫著磨墨。
於是顧莘莘磨著磨著,走了神,墨汁無意間弄了自己一臉。
從謝栩的角度看過去,顧莘莘下巴上、鼻肩上、臉頰上好幾處,像個小花貓。
實在滑稽又可愛,謝栩忍不住抬起手,伸向她的臉,便是這一瞬,他收住了,詫異於自己無意間的舉動。
——他想伸手刮她的鼻子。
刮小花貓的鼻子。
末了,終是忍了衝動,拿了塊帕子過來,擰濕,讓顧莘莘對著鏡子自己擦拭。
顧莘莘一見鏡子裡的自己,也驚了,好歹她還是愛美的,手忙腳亂擦起來。
見小花貓難得的慌亂,謝栩又彎了唇。這一笑,想起小花貓剛剛托著腮,傻傻看自己的模樣。
這小東西又發花癡。
謝大人倏然覺得,一點都不累了,心情很愉快。
兩個人很快出了門。
太晚了,換了男子,謝栩可能會留對方在府裡過夜,可惜顧莘莘是個姑娘,不便留宿。
深更半夜他不放心,便送她
回家。
歸途寂靜,路上已無人煙,兩側民宅上掛的燈籠,在夜色裡發著幽幽的光,彼此的身影被拖得老長。青石板的長路,兩人的腳步,輕輕踏過。
顧莘莘是真的累了,撐了大晚上,等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打著嗬欠。謝栩在一旁默默看她。
好在,兩人家距離不遠,很快就到。
忽然間,街道一側猛地竄出一個身影,大半夜的,打著嗬欠的顧莘莘嚇了一跳,謝栩剛要攔過去,那身影抱住了謝栩的腿。
來人拚命在地上磕頭,“行行好!大爺行行好!”
借著微弱的燈光,那人衣衫襤褸,頭發蓬亂,是個乞丐,他拚命往地上磕頭,“大爺行行好,姑娘行行好!我家妞兒要餓死了!”
也不知他遇到了何種絕望,死抱住謝栩的腳不鬆,“我們是從廣郡一帶來的流民,去年夏天發大水,我們整個城都被淹了,跟著親戚逃到京城來想找個事做,但流民太多了,根本找不到……我那妞兒才五歲,已經四天沒吃飯了,再這樣,她未必能活到明天……”
“大爺,您行個好,可憐可憐孩子……”
他“咚咚咚”磕著頭,腦袋上磕出青紫,顧莘莘與謝栩對視一眼,謝栩道:“起來吧。”從腰囊裡摸出一塊碎銀,給了他。
謝栩說:“去吧,前麵左拐有個酒館,夜裡還開門,應該有些食物賣,拿去給你孩子吧……”
乞丐大喜,從沒遇到過這般大方的善人,咚咚咚又往地上磕了幾個頭,拿著錢去了。
乞丐走後,顧莘莘想了會道:“廣郡?好耳熟啊,好像聽過……發這麼大的水災……莫非我去年夏天城外看到的流民,都是從那來的?”
謝栩語氣低沉:“廣郡就是走私案發生的地方。去年禍不單行,天降大雨,水位暴漲,半夜衝破了堤壩,當場淹沒了兩個都城七個縣,不僅有廣郡,還有旁邊的姬郡,共有二十七萬百姓喪命……其他僥幸活下來的,都成了流民。”
“二十七萬!”顧莘莘震驚,“近三十萬!天啊,那麼多百姓沒了性命!太慘了!”
謝栩亦是默然。
氣氛有些沉重,沒有再說話。
過了很久後,顧莘莘看向謝栩,“你不要難過了。”其實她也難過。
謝栩表情緩和了一些,他轉了個話題,“好,那我問你,方才你在房間,一直看著我做什麼?”
剛才?顧莘莘回想了下,她就是敬佩他,看入了神啊,這感覺像一個學渣看著一個十分投入,快速解題的學霸。
想了想,她一本正經的說:“我在想,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官。”
他看似腹黑陰沉,實際上,他有他的良心與準則,有他的能力與智謀。
於是她認真看向他,說:“如果換了你是廣郡的郡守,你一定會提前做好各種準備,也許百姓們就不會遭殃了。”
謝栩沉默著,很久他才說:“嗯。”
若他是廣郡統領人,就衝她這一句話,他也會將所有職責做到最好。
燈光很暗,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他忽然彎了彎唇角。
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是一種被信任、被肯定的愉悅。
他想起先前房間裡那一刻的感受,內心被填滿的感受。
忙了一天,累了一天,忽然疲乏奇跡般消除。
是因為一抬頭,發現有人陪著他,守著他嗎?
風在吹,他扭頭看向顧莘莘,她瞳仁烏黑雪亮,像這一刻黑夜裡,天上的星光。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章節有的親好像沒看懂,我後來在作話裡補了個劇透及說明。有沒懂的親,可以去上一章作話再看看。
另,感謝大家,營養液已經夠了,大家不用再加,留給你們喜歡的大大吧。
大家以後有空,給我多留言就好了,我喜歡熱鬨,哈哈。
明天周六,可以多寫,繼續給你們上甜甜的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