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刑獄寂靜無聲,如夜色中潛伏的一頭巨獸,隻模模糊糊看到一丁半點的輪廓。
夜幕中款款走近一個身影,一襲長裙,戴著風帽,遮住半張臉。
守衛的士兵正要出聲相攔,其中一人認出裴嬌娥,驚道:“裴小姐,這大晚上的,您怎麼來這?”
雖然上頭有囑咐,嚴加看管,閒雜人等不得入內,但這是一品公的女兒,他們不敢冒犯。
裴
嬌娥微微一笑,不說話,隻掏出一張銀票,兩個守衛瞧清後嚇了一跳,竟是一張麵值千兩的銀票。
要知道,他們的月銀不過幾貫錢,這一千兩的銀子,他們彆說一輩子,幾輩子都掙不來。
裴嬌娥聲音清冷,如這夜裡的寒風,“我要去進去見謝栩。”
“這……”守衛們為難,“裴小姐,我們上頭有規定。”
裴嬌娥也不多說,徑直再掏一張,兩千兩。
守衛明明眼饞,仍不敢違命。
裴嬌娥再掏一張,三千兩了。
彆說幾輩子,怕是幾十輩子都掙不來,裴嬌娥將票子按在守衛手上,說:“就隻見一會,一炷香,不,半柱香。”
兩守衛對視一眼,再看看那大額票子,最後敵不過心中貪念,側身讓路,低聲囑咐,“還請小姐快些。”
刑獄裡風搖影動,夜裡光線黯淡,除了血腥之氣,便是搖搖綽綽的影子,牆壁上偶爾有火把照明,卻是搖搖曳曳,時明時暗,襯著牢獄裡各種慘狀的犯人,像間鬼屋。
華美的長裙在臟汙地麵逶迤,但裴嬌娥並不在乎,她重活一世,心誌遠比常人冷血冷情,見了牢中諸多慘狀與血腥,並無普通人的畏懼,視若無睹的往前走。
謝栩的牢籠在最裡麵,裴嬌娥走了好久才到,謝栩是重犯,單獨關在一個牢籠裡。
目光觸及謝栩的一瞬,裴嬌娥的平靜終於有了波動。眼前的男人,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她印象中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尉,官袍加身,金冠玉帶,掌旁人生死,握國家動脈,哪像這一刻,衣衫撕裂,血痕滿身,臉頰額上都是血,顯然受了重刑,昏迷過去了。
其實這一刻的謝栩能活著,已算命大。
這一場災禍中,謝栩看似身處劣勢,卻並非坐以待斃,他早料到刑獄裡會遭受太尉丞相的暗中打擊,是以在力所及的範圍內布下防範,進行自救,譬如進監獄之前他曾留下暗號,派人去通知季總兵及一些能在陛下麵前覲言的朝臣,顧莘莘在卜鏡裡看到的季總兵,其實是謝栩派去的。除了舊識季總兵外,謝栩看似入仕不久,但協助王大人屢破奇案,不少朝臣對他頗為欣賞,是以他一出事,除了顧莘莘求得京兆尹的發力,也有謝栩自身的人脈在運作。
而除了朝臣外,這刑獄裡,哪怕小廝小吏也有謝栩的人,謝栩先前在廷尉司口碑甚好,同僚間有人相信他是冤屈的,明裡暗裡為他不平,另外官場存在的潛規則,不管身居何職,有人脈好辦事,謝栩過去不動聲色在刑獄裡培養了幾個人手,不想這會竟受了益,其中有兩個便是負責上刑的小吏,太尉跟丞相暗中派人塞錢給他們,讓他們對謝栩秘密上刑,幾個小吏明裡不好違命,暗地下手有意放輕,或者避開致命位置……不然,真動起狠手,謝栩此刻早就沒了命。
但即便如此,畢竟是血肉之軀,幾番重刑下來,謝栩仍然受傷不輕,身上血跡斑斑,靠在牆上,闔著眼,十分虛弱。
他似乎是昏迷過去了,但他的精神力仍處於警醒狀態。
眼下,獄卒給裴嬌娥開了鎖,裴嬌娥震驚於他的狀態,緩緩走進去,聽到她的腳步,謝栩微睜開了眼,但隻看她一眼後,他又閉上了。
對方的漠視顯然挑釁了裴嬌娥,她蹲下去推了他一下,故意喊他:“謝栩!”
謝栩隻能再睜開眼,道:“你來做什麼?”
裴嬌娥彎彎眉,竟還笑的出來,“我來救你啊。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救你。”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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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栩閉眼,恍若未聞。
他不搭理她,裴嬌娥偏要刺激他,她湊過去,往他耳邊輕笑:“你乾什麼閉眼,我說的可是真的,我是堂堂一品公禦史大夫的女兒,隻要你娶我,做了我們裴家的女婿,憑我爹的能力,他定然會周旋其中,保住你的性命。”
這話倒不假,高太尉丞相是想謝栩死,可偏偏禦史大夫是個長袖善舞善和稀泥的主,憑他的能力,未必不能保下謝栩。
這話換了常人,生死攸關之際,多半就答應了。
可謝栩依舊閉著眼不說話,裴嬌娥有些不耐,再推他一下,“謝栩!你說話!娶不娶我!”
謝栩再度睜眼,隻是淡漠地掠過裴嬌娥,然後他微微張唇,對著虛無的空中露出一個淡淡微笑,好像瞧著一個人似的。
他在虛空中想象著那張麵孔,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我心裡有人了。”
這就是不娶。
不,應該說,這話比不娶更絕情更傷人!
裴嬌娥臉色一冷,終於惱了!
果然,哪怕他身陷囹圄,明日就是死忌,他的心裡仍隻有那個人!那個叫白殷的賤人!那個讓她一直成為影子的賤人!
“哈,你寧願丟命也不接受我……”裴嬌娥忽然笑起來,充滿自嘲與憤恨,笑到最後,她重重推了謝栩一把,刻意推在謝栩的傷口上,尖聲道:“那你就去死吧!!”
“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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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嬌娥走後,她用力推過謝栩傷口的位置再度崩裂,謝栩捂住劇痛的傷口咳嗽起來,唇角流出鮮血。
而此時的顧莘莘,則握著韁繩,驅馳著一匹馬,從徐清家裡出來,直奔刑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