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顧莘莘再見到謝栩,是在數日後的城郊十裡亭。
他瘦得讓人心驚。
——謝栩終於熬了過來,天子力排眾議,以案情不清證據不足饒過謝栩一命,兌現了他的諾言。但在丞相與太尉施壓下,即便躲過了性命之憂,卻讓謝栩陷入另一個困境。
朝中決定遠派謝栩前去邊關,近來大陳跟東北部的突厥摩擦越發加大,邊關不安,大有劍張弩拔之勢,朝廷打算派軍前去鎮守,若突厥人不知收斂,隻能開戰,但問題是,當朝廷的力量集中在東北方突厥,那西北方的兵力必然空虛,而西北方的柔然國也非善茬,若是他們借此機會蠢蠢欲動,那一個西北一個東北,朝廷便被兩頭夾攻。是以朝廷決定將主要力量放在東北方突厥,至於西北方的柔然,則派另一支隊伍鎮守,那便麵臨一個新的問題,既然主要力量在東北方,那西北方的兵力必然不夠,隻能起到牽製作用。
大陳朝類似古代史上的宋朝,重文輕武,兵力孱弱,國防方麵顧此失彼……可事到臨頭沒有選擇,謝栩被指派到了柔然那一支部隊,以“戴罪立功”的借口,領了個隨軍參議的職位,隨大軍一起出發。@無限好文,儘在()
這是一支不同尋常的隊伍,人人都知道,這一支部隊,是為了牽製戰場而存在的,說穿了它就為了拖延時間,儘量絆住柔然人蠢蠢欲動的腳步,讓大陳朝好有時間全心對抗突厥,能拖一天是一天,至於能不能拖到最後,凶多吉少。畢竟柔然國雖弱,但也有十萬大軍,而派到柔然去的牽製軍隊,隻有不到三萬。
懸殊太大,可以總結為送死的炮灰隊伍。
故而這支隊伍裡,大多是罪臣或者軍中平庸之輩,反正讓他們將功贖罪,或者給機會斬頭露角嘛。至於精銳的,當然是調到突厥的主要戰場。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這也是太尉與丞相肯放謝栩一碼的原因,反正謝栩去是送死,這跟在刑牢裡處死沒區彆,無非多活兩天罷了。
於是,浩浩蕩蕩的隊伍,在暑夏最酷熱的三伏天出城,浩浩蕩蕩奔向邊疆。
顧莘莘則是收到消息,前來送謝栩。
起初她收到消息是震驚的,但事已至此,皇命已下,隻能接受,無論如何,他能活著熬過來,已是最大的幸運。
相送的地點在城郊十裡亭,大軍打這路過,不少送彆的家屬等在這送彆。
看著那長長的望不到頭的隊伍,顧莘莘終於等到了謝栩,上次一彆是刑獄裡,後來她就再沒有他的消息,再知道後便是他隨軍趕往邊關的消息。
郊外斜陽落在山坡上,渲染出淡薄一層金色,十裡亭裡,不少送彆的家屬因為不舍而哭泣,顧莘莘卻是呆呆瞧著謝栩。
她太久沒有用正常的方式見到他了,最後一次正常的分彆,是在那個夜市,仲夏夜裡,他摘下了她的麵紗,微微笑。
此後再見,他已身處囹圄,渾身血痕,昏迷不醒。
眼下他終於醒來,身上的傷口雖然結了痂,身子卻是消瘦得驚人,可見那幾天在刑獄裡的折磨。顧莘莘暗自慶幸,得虧那天去送了藥,不然沒準見不得他了。
此刻,小書童扶著他,小書童雖一同關進牢裡,但不是主犯,並未受重刑,他一路扶著謝栩,謝栩已無性命之憂,但臉色仍然蒼白,不住輕咳,見到顧莘莘,他大概沒想到她會一路追著大軍來送他,有些意外。
彼時對視著,他的狀態有些憔悴,這番蹉跎給了他人生中一個大坎。原本年少有為,意氣風發,似錦前程近在眼前,陡然打入囹圄牢獄,身負不白之冤,受百般折磨,又被遣派千裡,未來生死不明,不亞於從天堂跌入地獄。
可顧莘莘想說,他已經做得夠好了,這不是他的錯,他也不曾輸。他心有光明,卻被黑暗吞噬,他心懷公正,卻被當權者傾軋,他人微言輕,又如何以一己之力,扭轉整個朝野?這不是他的錯,是朝堂鬥爭的卑劣與陰暗。
思緒翻飛,顧莘莘走到謝栩麵前,千言萬語,卻不知該說什麼。從沒想過兩人會落到這樣的局麵,這一路結識,從邊陲林縣到京都,從他是鄉間無名小卒到朝中後起之秀,再到以罪臣身份發配邊關。
想說的有很多,問問他身體如何,藥是否發揮了作用,去那麼遠的邊關,路上是否撐得住,隨身用品帶夠了沒有……
無數話語在腦中盤旋,最終竟是謝栩先開的口,在定定看了她很久後,他說:“那天那句話,你忘了吧,不作數了。”
“什麼話?”顧莘莘問。
謝栩卻是搖頭,不再答了。
在這一句話後,他突然退後一步,態度轉成了淡淡的疏離,不願再多語,隻道:“你回去吧,不用送了。以後自己好好過,不要再惦記我。或者,就當不認識我吧。”
“啊?為什麼?”顧莘莘一怔,而謝栩已扶著小書童轉身走。
這一刻,周圍有哀哀哭泣傳來,多是送彆家屬的,眾人心知肚明,這支隊伍,多數去了就回不來,這一彆可能是永久。
便是這時,顧莘莘忽然發足追了過去,攔在謝栩麵前,在謝家主仆怔愣的瞬間,她從腰囊裡掏出一顆藥丸,往謝栩嘴裡一塞,謝栩猝不及防,一下吞了下去。
看著謝栩的不解,顧莘莘道:“不管你現在怎麼想,但這藥是好東西,你吃了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