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這操練軍隊也不是他的事,於是他便沿著操練大營往前走,軍中無事,他每日習慣沿著軍營走一走。
小書童在後麵跟著,看著那大營裡操練頹然的狀態,不由搖頭,但他們並沒有資格指手畫腳,實際上主子來這裡,也一直不痛快,誰會喜歡發配邊疆呢!小書童便努力找點輕鬆的話題,“少爺,你有沒有覺得來這久了,那難吃的餅都不是那麼難吃了,起碼沒那麼硬了。”
謝栩望天,“嗯。”
“我現在也能睡著了,之前剛來時,整個軍營打鼾,現在終於習慣了……”
“嗯。”
“慶幸少爺你好歹是個參議,有獨立的帳子,我不用跟那些渾身是酸臭的大叔們擠帳篷。”
“嗯。”
“少爺,你覺得這幾日換衣衣物乾淨麼?前幾日幾個軍官收留了一波難民,其中有幾個女子為了報恩,就留了下來,給咱們將領洗衣收拾床鋪呢,這幾日你的帳篷就是她們收的……”
“不許她們再來。”
謝栩終於結束了“自動回複”模式,小書童道:“原來少爺你有聽我說話啊。”
他絮叨時,謝栩一直在望天,若有所思,這都成了他的習慣,偶爾圍著帳子散步,他便會望向南方遠遠的天邊,出神。
南方有什麼呢?小書童心知肚明。@無限好文,儘在()
這時,軍營後麵響起喧嘩聲,練武場上的操練結束了,將士們可以稍作休息。此刻又有郵差來了軍營,替人送信,不少將士接了家裡的來信,神色激動。
小書童不由看著郵差,問主子:“最近加油君又寫了信麼?少爺,要是再來了,您就回一封唄!
”
加油君總是十天半個月便有一封信,可是主子從來不回。
他也知道主子不回的原因。
果然,主子道:“回什麼,就這樣吧,一直不回,她就不會再寫信了。”
不要給她希望,倘若為她好的話。
雖然她寄來的每一封信,他全疊得好好的,藏在櫃子裡,從不許人翻。
氣氛有短暫的沉默,直到——軍營裡某個大漢驀地哭起來。
很難想象,一個人高馬壯的三十歲壯漢,會在眾目睽睽下流淚,眾人以為是他老家的父母過世,跑去一問,才知道那信不是報喪,而是封和離書。
是大漢妻子寄來的和離書,夫妻十年,恩愛數載,然而大漢一來邊關,妻子的和離書沒幾個月便來了,不是她想和離,是家裡孤兒寡母,難以生存,唯有改嫁。
而他一哭,軍營裡多少人勾起傷心事,這些天,收到和離書的人還少嗎?彆說和離書,什麼傷心絕情的信都有,大概他們的家庭都已為他們做好死的準備了。
軍營裡一片悲慟。
聽著那些人的悲傷,小書童道:“我突然更想加油君了,若是她嫁給誰,不管那個人怎樣,她絕對不會寫和離書的。”
嗯,憑他對加油君的了解,憑加油君在女子中少有的風骨與勇氣。
“哎,她要是來這就好了。”小書童道。
謝栩望天,道:“她來做什麼,不要來。”
“也是。”小書童道:“加油君那麼愛錢的性子,留在京城裡賺錢多好啊,京城舒坦,她又聰明,再賺個幾年,怕是要富可敵城。”
“隻怕那時,她也能完成她的夢想了,她不說要砸個夫君上門麼,我看不用砸,那宋公子就對她有意……”
小書童說到這忍不住歎氣,純粹是為他主子難過。他不曉得的是,他主子的心,的確被這句話刺痛了。
可再放眼看看周圍,有什麼好刺痛的呢?事情本就如此。
這裡荒漠、貧瘠,風吹日曬,喝一口水都難,連附近的村民都搬走了,誰會放著京都的舒坦,來這找罪受,何況千裡迢迢的,山高路遠,顛簸坎坷,路途不安全,她一個女子怎麼來……再看看軍隊裡,成千上萬的人,幾個人的家屬來過?便連主將程將軍願意帶家眷,他家裡人都不來呢。
小書童幽幽來了句,“主子,你惦記加油君嗎?你說存不存在一種奇跡,也許加油君真的會來呢?”
惦記?謝栩望天,當然惦記。
才嘗到情竇初開的滋味,才下定執子之手的決心,命運就將他情絲斬斷,流放到荒野。
無數個太陽落下或升起的瞬間,他遙望著荒漠,會想起她,想她的一顰一笑,相處時總覺得時間很多,如今再憶,便是刻骨銘心。
他偶爾會想,她會不會來……可他寧願她不來,這裡太遠,太荒涼,危機四伏,甚至離彆時他還故意疏遠她,她若是來,便是什麼都不在乎,甚至放棄京都繁華的一切。
他怎
麼舍得,她為自己受這樣的苦。
他看看自己的右臂,想,若自己日後有幸能從這裡回去,不管她嫁人與否,他都會在背後默默護她一輩子,還她的情意與恩情。
夕陽西下,赤金色的晚霞將大漠染上一層悲壯的瑰麗感,小書童扭頭看向謝栩,自家主子的臉上浮起悲澀的決絕。他慢慢回頭說:“走吧,回營吧。”
主仆兩轉身往回,便是在下一瞬,忽有馬蹄聲傳來,小書童扭頭,就見遙遠的天邊,遠遠來了一列車隊,當前的馬夫不住驅趕著駿馬,奔上來問:“勞駕,請問這是漠北大營嗎?二位認不認識裡麵的謝參議?我們東家前來尋親!”
謝參議?小書童瞪大眼,對謝栩喊道:“少爺少爺!是不是找你的!?”他又問那馬夫,“您家主子可是姓顧?”
話沒問完,馬車廂簾子被一隻細白的手掀起來,一張熟悉的俏臉露出來,小書童怔住!真的是!
怔愣的人不止他一人,在被小書童呼喊後,謝栩緩緩轉身,便看到這樣一幕,在紅日落下的畫麵中,一個俏生生的人影掀開簾子,那朝思夜想的麵孔,隔著幾步的距離,衝他彎唇一笑。
她穿著少數民族的衣物,風塵仆仆,衣衫微亂,滿天的黃沙刮得她發絲枯黃,臉發糙,嘴唇起皮,可見路上吃了不少苦,但眼眸依舊明亮如星,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模樣。
她將雙手攤開放到唇邊,做出呼喊的模樣,衝著他高聲笑:“謝栩!我終於找到你了!”
謝栩怔然片刻,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麵,在確認這不是夢境後,再無多餘語言,他衝過去,不顧她還坐在馬車上,長臂一伸,將她高高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