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Chapter116 破陣(1 / 2)

奸臣改造計 爾仙 40753 字 8個月前

第116章

兩日後,天色將晚,謝栩剛剛批完一遝公文。

做官不容易,過去他隻是個武將,管理好軍隊行軍打仗即可,如今做上戍北候,等同於月城城主,不僅要管理軍隊、民生、財政、文教……就連這春天來了,一年之計在於春,農忙旺季,許多農忙的事,他也免不了操心。

待成堆的公務批完,又跟幾個副將交代城中其他要務後,一天的公辦總算結束。

疲憊地捏捏眉心,夜幕降臨,他望向窗外,烏蒙蒙一片。

不知那小女子怎樣了,前天顧莘莘出的城,說是忙生意去接貨,臨走時本想找自己道個小彆,但那會他正與某參議商量要務,她便沒有進來打擾,留下口信出了城。

先前聽小書童說她為月城公主的事吃醋,他打算找她解釋,但她匆匆出了城,他沒來得及開口,隻能等她回來再做解釋。

說是出去三天,算算時間明天上午可以回,明明才分離幾天,竟像數月未見,倒真是應了那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還得等一晚上,看會書打發時間吧。

謝栩隨手拿起一本兵書,翻開,不時拿筆做批注,燈火下沒翻幾頁,小書童喜氣洋洋推門進來,“少爺少爺,加油君回了。”

謝栩放下書:“這麼快,不是說明天嗎?怎麼提前了?”

小書童搖頭,“我也不知道,我是剛才在外麵看到阿翠,阿翠說她主子回了,我才來給您報信的。”

倒真是說什麼來什麼,話落外門出現一個身影,正是阿翠,阿翠手裡捧著個小布錦囊,進來道:“侯爺,這是小姐讓我送來的,說是在彆郡訂貨時偶然見的一個香囊,做工十分獨特,想起您還沒有香囊,便買下來送您。”

謝栩起初是意外,顧莘莘不僅回了,還給他帶了禮物?仔細想想,這是她第一次送他禮物,還是貼身香囊。

古代,送香囊意義非同尋常,女子送男子貼身香囊,代表情意。

短暫的意外後,謝栩麵上浮起喜色,不待小書童動手,他雙手接過了香囊,一時舍不得帶,放在手心仔細打量。

旋即他抬頭問阿翠:“那你主子人呢?”怎地不自己來送,還讓丫鬟來,莫非是害羞?

她不像害羞的人啊。

這問題去讓阿翠默了一秒,她垂著頭道:“主子這次辦事不順利,心情不太好,所以才讓我來的。”

謝栩問:“怎麼會不順利?”

“貨出了問題,我們的貨多,有的走陸運有的走水運,某個水運道上出了問題,有一批貨因為刮大風掀翻船隻掉到水裡去了,虧了一大筆錢。”

“什麼?怎麼會有這事?虧了多少。”

“少說幾萬兩。”

幾萬兩可不是小數目,顧莘莘為了自己商業新版圖,將全部身家投了進去,還向錢莊貸了不少,若還沒有盈利就虧了幾萬兩,絕非小事,謝家主仆俱是臉色微變。

這時阿翠往窗外掃了

一眼,道:“小姐?咦,那不是小姐麼?”

謝栩的公署辦在城樓最上一層,視野廣闊,俯瞰可看到城中大部分場景,而從謝栩的窗子更是直對著城門,城門口來去的身影看得仔細,一個人影正騎著馬往外趕,看背影正是顧莘莘。

阿翠忙衝窗外喊:“小姐,你乾什麼去?這麼晚了!”

但她叫了幾聲顧莘莘不曾回頭,依舊打馬往前。

謝栩也喊她:“顧莘莘!莘莘!你去哪?”

馬背上的人不知是沒聽到還是不想理會,繼續朝前走,她的馬速度不慢,一會便穿過城門,朝城外去了。

阿翠道:“是不是心情不好所以才出去轉轉?可是這麼晚了,一個人不安全啊。”

她焦灼起來:“前段忽利王子被我們參了一筆,會不會賊心不死,萬一又帶人悄悄來這就糟了。”

阿翠的話沒錯,上次忽利帶人陰謀突襲謝栩顧莘莘,兩人脫險回月城後,謝栩豈是那麼好說話的,他向來有仇必報,回城後他懶得整複雜手段,直接修書一封大張旗鼓送到柔然,將小王子的惡行曝光後,留一句話給柔然王——“是否挨得教訓不夠,想請大陳領兵繼續血洗柔然?”

雙方曆經近兩年邊關戰爭,地位早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柔然再不是當初趾高氣揚的國度,連經幾次敗仗,大傷元氣,又被謝栩率領的大軍往北攆了幾百裡,險些連老窩都沒保住。

如今這慘淡光景竟還主動招惹大陳,還是大陳主帥戍北候!放眼整個西北數個國家部落,戍北候大名已是如雷貫耳,尤其大陳對柔然最後一戰,以零傷亡戰績殲敵五萬,戰果恐怖,哪還有人敢在他麵前蹦躂,找死麼?

而這不要命的兒子竟真不知死活的招惹對方,若能成功刺殺也一了百了,可讓人傷了又逃了,那就難辦了,大陳的鐵騎若一怒之下揮軍北上,柔然王庭豈不是要滅絕?

是以為了不繼續挑釁大陳,柔然王二話不說把忽利送入軍中軍法處置,雖說是自己最心愛的兒子,可跟整個國家比起來也要靠後,據說若不是王後哭天搶地拚死攔住,忽利早就被軍棍打死了。

最後沒死也少了半條命,算是報了戍北候的斷骨之仇,這才消了大陳的怒意。

但這是大局明麵上的狀態,憑忽利桀驁自負的性子,多半不會因這一頓暴打認命,極可能會勾起他更深的仇恨,他表麵上屈服賣乖,誰知道暗地會不會偷偷派人再行動,他那些狼衛士可是來無影去無蹤。

這般一想,房裡三人焦急起來,阿翠衝著窗戶更大聲的喊,又招呼城門官兵追上去問問,謝栩卻再等不得,起身大步出門去。

距離謝栩被襲受傷的時間已過了一個月,旁人養骨傷多得兩三個月,但謝栩底子好,又被各種拔尖大夫殷勤照顧了一個多月,各種珍奇藥材養著,傷已好了個七八成,平日裡可以緩慢行動。雖說劇烈運動還是會感覺痛楚,但謝栩想著顧莘莘的安危,顧不了那麼多,推門便去。

臨去前他看著手裡香囊,想著是小女子千裡迢迢

帶的,舍不得放,乾脆係在腰上。

下樓,他拉了一匹快馬,顧不得眾人在後追喊:“侯爺,不行啊,您傷還沒好……”一甩馬鞭,人如利箭般,衝出老遠。

夜色越來越晚,謝栩出城時,一輪月亮爬上樹梢。天空像是一塊陰濃的布匹,夜色裡的視野迷迷蒙蒙。

謝栩努力辨認前方,顧莘莘就在他前麵不遠處,朝著湖泊的方向奔去。

謝栩追在後麵喊她:“莘莘!莘莘!你停!”

“前麵危險了,回吧!有什麼事跟我說。”

不知是沒聽到還是對方不想聽,前麵的人一直向前跑,無論謝栩如何喊都不回話。

謝栩閃過疑慮,但夜色中視線並不好,隻能看到前方人兒穿著他熟悉的緋紅衫裙,蹬著小皮靴,背影如往常一般。待要細究,忽聽風中隱約有嗚咽聲傳來,謝栩一愣。

小女子哭了?

他記得她不是愛哭之人,轉念一想,她此次受損的數目幾萬兩,能做他月城一年的軍餉了,的確夠讓人肉痛的。

不愛哭的人一旦哭起來,格外讓人心疼,謝栩心下著急,馬鞭甩得越發激烈。

前麵的人悶著頭不吭聲,一直跑過湖泊,湖泊後麵是密林,穿過密林,便是個小山包。

快到小山包時,前麵身影終於停下,謝栩一喜,喊著她的名字正要上去,當目光再度掠過那雙小皮靴時,他身影一頓。

顧莘莘前些日子說過,她又長高了不少,腳掌大了半個尺碼,那雙小皮靴不夠穿了,她便將其放到一邊,穿上阿翠做的新靴子。

所以……前方的人,不一定是顧莘莘。

像是有所感應,前方的人打馬傳過來,明眸皓齒,在夜色裡緩緩綻出微笑,“戍北候,見了本宮,意外嗎?”

——“月城公主”娜木塔。

謝栩緊盯著她,問:“怎麼是你。”

不,他疑惑的是,他明明將她囚禁於深宮中,她怎麼出來的?

目前他當然不能明白,因為他不知曉月城公主真正的身份,娜木塔違背族規,修習南疆禁術多年,彆的不說,單論輕功便如鬼魅悄然,那晚被謝栩掐住,因為那會她對謝栩有情,為了以月城公主的身份冠冕堂皇得到謝栩,她裝著公主的身份不能動手,便是謝栩出手她也不願傷了對方。

如今她因愛生恨,再沒必要藏著掖著,真本事露出來,區區一個皇宮怎能困住她!至於剛才的阿翠,不過是她找了個與阿翠軀體合適的丫鬟,貼上了人.皮.麵.具假扮而已。這些年為了躲避南疆追殺,她流竄各地,對於人.皮.麵.具類的偽裝術得心應手。阿翠那丫頭的人.皮.麵.具做得逼真至極,聲音娜木塔也用某些禁術做了處理,一切天.衣.無縫,騙過了幾乎從不上當的謝家主仆。

這不怪謝栩,他向來是個小心謹慎的人,他的人生極少出錯,這次難得被騙,全然是對方抓住了他對顧莘莘的在意之心,真真叫情之所至,為愛入網。

月光下,娜木塔吃吃笑起來

:“怎麼,想不到是我?”

謝栩緩緩掏出軟劍,指向她,“顧莘莘呢?”

“她?”娜木塔聳肩,“我怎麼知道!我的目的隻是想引你來啊!”

所以娜木塔的意思是,她並未與顧莘莘一起,顧莘莘並沒有遇害,她很可能還對這一切全然不知,正按照自己的行程,在回來的路上。

她沒事就好,謝栩暗鬆口氣,他移目眼前的女人。即便他不知道娜木塔的身份,但此番她這一動作,也暴露了狐狸尾巴,她不是月城公主,真正的月城公主沒有能力從皇宮裡出來,多半早就被這個冒牌貨殺了。

謝栩舉劍,“你到底是誰?”

娜木塔調笑:“你猜?”不等謝栩答話,她又歡笑:“身份可多呢,你未來的主人,你的愛妻,你生生世世的心肝寶貝……”

“你!”謝栩勃然大怒,“找死!”舉劍便上!

他懶得兜圈子,再無二話,就憑她陰謀殺了月城公主,又居心叵測接近自己,他便該取她的命!月光下謝栩軟劍揮灑,光芒折射如銀,縱有傷在身,仍是劍氣如虹,如破竹之勢向娜木塔當頭擊去。

娜木塔絲毫不懼,反而身體自馬背上詭異飄起,空中傳來她幽幽的笑:“嘖……怎麼總是這麼暴躁,一點也不像我的阿昭……”

謝栩聞聲更怒,長劍如練追上,刷刷挽出幾個劍花,劍氣縱橫,周圍樹木簌簌搖曳,樹乾烙下深深劍痕,謝栩武藝本就不錯,常人怕是沒幾個能接住他的劍氣,娜木塔卻飄飄嫋嫋蕩在空中似的,謝栩的劍氣擦過她身上,不見任何反應。

娜木塔甚至在笑,“噓,彆那麼衝動,都帶了我的香囊還不保重著點?來,聽我數,香囊,香囊,三,二,一……”

夜色陰暗,她的聲音飄飄蕩蕩如鬼魅,混在風裡竟有些蠱惑的邪意,原本持劍追上的謝栩忽然晃晃身子,他按著額頭,低頭看腰間。

香囊?香囊有問題?

沒錯,這香囊裡有娜木塔放的迷藥粉。

這來時一路,謝栩以為香囊是顧莘莘送的,歡喜佩戴在身上,誰知裡麵根本不是香料,娜木塔再次利用了謝栩對顧莘莘的心意,這策馬奔馳的過程中,香囊中藥粉隨風揮發,不動聲色被謝栩吸收。

夜色中謝栩扶額,努力使自己鎮靜,但那迷粉太過霸道,數秒後他整個人摔在地上,失去意識。

茫茫大漠的另一端,一支車隊急匆匆走在寬綽的官道上,馬蹄聲急促。

女掌櫃一馬當先,仿佛有什麼急事,不斷驅使著馬匹,衝在最前。

時間回到兩個時辰前。

蜿蜒向前的官道上,顧莘莘端坐於高頭大馬之上,揚起皮鞭吹小曲。與娜木塔欺騙謝栩的說辭不同,顧莘莘壓根沒遇到什麼船翻貨丟的事,相反,此番生意很是順利,她心情不錯,一邊騎馬一邊跟周圍下屬打趣,說等賺了錢大家集體漲月錢,一群人雀躍不已。

正說著笑,驀地馬背上的顧莘莘心頭一悸,心臟處毫無原因突突跳,胸腔有些難受。

不對勁!是出了什麼事?她向來是直覺準的人,立馬叫停車隊,迅速從馬背上跳進後頭馬車裡,躲在無人看到的車廂,掏出卜鏡。

鏡裡出現一個畫麵,月城城門處,謝栩追著某個身影出了城,再看看那身影,衣衫發飾與自己如出一轍,那裝扮像的,險些她自己都看花了眼!

為何有人冒充她?

看這樣子,是為了騙謝栩?

目的是什麼?

沒有人能給她回答,鏡麵一閃便黯淡下去,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顧莘莘捧著鏡子沉思,腦裡驟然閃過一個麵孔——月城公主!多日前她曾在她身上聞到古怪的藥草味,為此她納悶了很久。

神台間如靈光一閃,霍然明朗,她猛地記起那味道的來源——三年前,在林縣,那個神秘陰毒的女人,秦絮!!

再無多言,顧莘莘衝出馬車廂,跳上最快的馬往前狂奔,黑暗中猶如流星趕月,風一陣超過眾下屬。一群下屬蒙然:“掌櫃的,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顧莘莘沒工夫解釋,身影衝入夜色,“戍北候有難!”

托了身下這匹良駒,顧莘莘以最快速度回到月城。

快馬奔到城門,士兵們說侯爺向著湖泊的方向追去,她返身追向湖泊。

此時已是半夜,一輪圓月就在頭頂,因為雲層厚,月光朦朧不清,映在湖麵幽幽閃閃,難以形容的詭異感。

湖畔與樹林相連,湖畔不見人影,看來人應該在密林,或者密林之後。

密林很深,草木厚重,樹木交雜,馬兒並不好走,顧莘莘便將馬係在湖畔,自己步行穿進密林。這密林她來過兩次,雖算不上很熟悉,但不過幾百丈的麵積,小徑繞來繞去,不至於很複雜,走個一炷香就能穿過。

可這一次她明明沿著曾有的方向走,卻在密林裡轉來轉去,出不去。

怪了,從沒有這種情況。

她環視密林,林子裡影影綽綽,半個人影也沒有,不時傳來烏嘶啞的叫聲,讓人後背涼森森。

更古怪的是,這裡有一股詭異的氣氛,枝椏間飄蕩著一層濃稠霧氣,月光照不進來,光線比往日更黑更暗。過去她記得林子不遠處還有溫泉,謝栩帶她來泡過,位置明明不遠,在林子裡東北邊,一眼能看到,這會竟也見不到了。

顧莘莘不死心,想起腰囊內有現代化設備——打火機!她掏出打火機點著了火,想照一照周身的情況,或者撿點柴點個火把,沒想到霧太濃,火光太過弱小,風一吹,火立馬熄滅。她又打了幾次,都熄了。

看來火機是用不著了,她隻能放回去,憑自己感覺繼續摸索。

接下來,她繼續圍著林子走了幾圈,依舊走不出去。走不出來就算了,更怪異的是,同一個地點,她故意繞開,卻偏偏還是撞上。

顧莘莘心一杵,莫非,她遇到了鬼打牆?

傳說中的鬼打牆十分邪門,顧莘莘一直認為是故事裡的橋段,沒想到今天被她碰上了!

顧莘莘不敢再隨意亂走,她停住步伐,觀察四周。

同一時刻,密林之後的小山包,傳來人的腳步。

月城地理位置奇特,有湖有林還有個小山包,山包在密林不遠,往日被厚草覆蓋,並不起眼,去的人不多。

而今日的山包腹地,裡頭竟傳來幽幽亮光。原來山包裡有個極窄小的山洞,洞口被樹枝草皮遮擋,並不好發現。

洞裡竟然有人,洞壁上點了兩盞小燈,一個身影躺在枯草上,正是謝栩。中了迷粉的他失去意識,被娜木塔帶到這裡。

此時娜木塔半蹲在一側,身後跟著她的仆人。娜木塔目不轉睛瞧著謝栩,燈光瑩瑩,謝栩雖闔著眼,眼睫濃密,鼻峰高聳,薄唇微抿,即便失去意識,依舊英挺俊秀。

娜木塔癡癡瞧了片刻,似想起往事,喃喃道:“阿昭,你能讓我這樣靜靜地瞧著,多難得……過去唯有的一次,還是在聖陵呢。”

仆人眼裡浮起詫異,“聖陵?”

“是啊,我看他躺在純白棺槨裡,靜靜地,像睡著一般,哪怕我伸手去碰他,抱他,他也不會拒絕,多好啊!”

隨即她怒起來,“一想起白殷的棺槨就在他旁邊,我又恨,他是為了白殷那賤人自願進入聖陵結束生命的,當年他義無反顧,可曾想過我的感受!”

她怒起來麵部猙獰,仆人不敢言語,她知道,這是娜木塔心中永遠的刺。

她愛的人不愛她,甚至選擇為另一個女人決絕赴死。

話說回來,這怪不得阿昭,當年族裡有規定,聖主與聖教生而二一,生相伴,死相隨,阿昭大人既選擇從右衛做到聖教的位置,便是選擇生死追隨聖主。

隻不過與曆代聖教不同的是,彆的聖教是死殉,而他是生殉。

死殉,是輔佐一代聖主後,功成身退,自然老死或病逝,再與聖主合葬。生殉,是沒有走到生命儘頭,為了某一目的或某夙願,自願付出生命代價換取。

若說死殉是安詳與圓滿,那生殉則是執念與癡狂。

當時阿昭做出這一決定時,整個族人大為震驚,想逆天改命,哪有這麼容易,生殉的過程非常痛苦,需經過殘忍酷刑,說是生殉,倒不如稱為獻祭。

最終誰都沒有攔住他,這也是娜木塔至今耿耿於懷的原因。

查出主子不快,仆人轉了話題,她耳尖微聳,道:“主子,好像有人闖入了陣,會不會是……?”

白殷那兩個字她沒說出口,她怕再刺激娜木塔。

娜木塔早有感應,畢竟是她布的陣,她冷笑,“她來得正好,上輩子阿昭被他贏了,這輩子,好運不會一直眷顧她。”

“更何況,這輩子她還隻是顧莘莘,不是白殷,想闖我的陣,沒那麼容易。”

密林裡幽深寂靜,顧莘莘的確陷入棘手中。

這看起來是個簡單的樹林,卻早被娜木塔下了咒術,顧莘莘如今隻是凡人之軀,能卜算已是了不得,其他功能暫未開發。

無論如何也

走不出去,往哪走都是茫茫的霧,繞來繞去總是繞到原點。

而隨著天色不斷加深,霧氣越發變濃,樹林裡被渲染得陰沉如墨,林中搖晃的樹枝像鬼魂的手般招來搖去,得虧顧莘莘是個膽大的,不然準嚇得夠嗆。

繞了大圈無果後,顧莘莘掏出卜鏡。

沒辦法,死馬當活馬醫,問卜鏡吧。

卜鏡向來用於卜算,不知道能不問路,她試著問。

“鏡子鏡子,前麵的路況給我看看。”

鏡麵漆黑。

顧莘莘不甘心,跟人打商量似的,好聲好氣再問:“鏡子你發發慈悲,讓你主子我看看前麵路。”

依舊漆黑。

還是失敗了,它未卜先知,卻不是導航。

須臾顧莘莘一拍腦袋,她可以換個角度問啊。

“鏡子鏡子,寅時的樹林是什麼模樣,路往哪走?”

現在是醜時,相當於半夜兩點,寅時是下一個時辰,淩晨三四點之間,站在淩晨兩點的角度問三四點,那便是未來之事。卜鏡不是導航,但一旦與未卜先知掛鉤,它就可以看見。

果然,鏡麵緩緩亮起來,在夜色裡折射著光亮,似人掌心中的一輪小滿月。顧莘莘看到一副畫麵,幽幽暗暗的樹林,氤氳霧氣中,依稀可見一條小路。

她為何不直接問明天太陽升起後的情況,明明青天白日畫麵可以看得更清楚。原因是這樹林被動了手腳,絕非白天正常的小路走法。方才她按著過去的方向走了好些遍,根本出不去,便證實了她的猜測。這可能是一個障眼法,又或許是彆的邪術,總之此時密林像一盤被有心人惡意被打亂的棋局,不能用正常的思維去判斷。

所以,她倒寧願卜鏡看到眼下夜裡的畫麵,她跟著畫麵走。

畫麵上出現了樹林全景,頗像電影鏡頭裡拉遠的西方魔幻迷霧森林,霧氣晃蕩,樹林搖搖簌簌,顧莘莘站在人的角度看不見前方,但卜鏡鏡頭拉遠便可以看,湖麵顯示她該往左走十來步再往右轉。

這還沒完,鏡麵顯示的曲折小道得走很多圈才能真正繞出去,剛才覺得是打亂的棋盤,這回看到鏡麵裡的全景,才發現豈止是棋盤,更是迷宮啊!

她沿著鏡子指向往前,好端端走到一半,倏然鏡麵一個搖晃,畫麵全變,道路竟重新被打亂了。

草!顧莘莘想,這不僅是個迷宮,還是個會隨時變換路線的迷宮!

鏡麵至此也暗了,卜鏡的時間到了。

顧莘莘隻能再卜問。

咬破手指重來,畫麵再現,畫麵果然變了,路線改成了彆的方向,幸虧顧莘莘發現它會變,不然照著第一個鏡麵的顯示走,最終還是會錯。

可見設陣之人有多狡猾。

顧莘莘又沿著指引走了一會,畫麵再次一晃,再度刷新線路。

又變了,顧莘莘頭大。

得,隻能再問。

此次再問,顧莘莘的頭開始發暈。

她的精神力有限,卜算

超過了限度。

但人已經走到一半,哪能就此罷手,顧莘莘強撐著身體再問,沿著浮起畫麵又走了片刻,鏡麵再度熄滅。

如果像神話裡一樣,卜鏡裡有掌管卜算的精靈,顧莘莘定要將它揪出來好好問問,“你能不能多堅持片刻,讓我多走幾步再暗啊?這麼頻繁的卜算,你主子我受不了啊!”

眼下的她腦殼劇痛,眼前開始發花,四肢疲軟無力,典型的精神力透支過度。

她搖搖晃晃扶著樹,想撐著自己再來一次,奈何站起來腿又軟了下去,著實沒有能力再算。

不行,她心想,天曉得那個假冒自己的人會對謝栩做什麼,能假冒她,對方的本事絕對不同一般,再想想秦絮過去在林縣的手段,為了邪術連幾個月大的孩子都不放過,甚至還殺了許多個,如此喪心病狂,天曉得會再發什麼瘋。

顧莘莘靠在樹腳,決定休息一會再起來,半柱香後她好不容易攢了些精力,扶著樹起來,結果還沒等卜算,人的體力不夠,又軟了下去。

顧莘莘望天,有點崩潰。

這時,樹林裡忽然傳來迅疾的腳步聲,由遠至近,速度快得似掠過的風,兩側樹葉被激起擺動嘩嘩作響,顧莘莘一驚,不知來人是敵是友。不待她看清楚,一個身影躥到顧莘莘身邊。

還沒等顧莘莘來得及張口,那道人影已半跪在她麵前,激動喊道:“聖主!”

洞穴裡,娜木塔主仆正準備前奏儀式。

倏然仆人臉色微變,道:“主子,陣裡又來了一個人。”

娜木塔的心思都在謝栩身上,聞言閉上眼感知片刻,亦是臉色微變,咬牙恨恨道:“她竟然也來了!千裡迢迢從南疆追到這,沒完沒了了!”

仆人似乎對來人很是畏懼,道:“她可是族裡右衛將軍,會不會壞我們的計劃?”

娜木塔嗤笑,“她是有點手段,那又如何,她修得是武道,我的陣,她一樣過不了!”

終是大敵當前,謹慎要緊,娜木塔道:“我們加快速度!”

仆人領命,“是!”

樹林裡,顧莘莘詫異地看著跪倒在自己麵前的人。

密林裡光線微弱,顧莘莘還是看出了來人大概的模樣,是個女人,約莫三四十歲,膚色微黑,著一身黑色勁裝,頭發高束,背上有劍,腰間彆短刃,看起來像個女將士。

“你……你誰啊?”顧莘莘道:“你跪我做什麼?”

顧莘莘穿來這個世界,沒投胎做達官顯貴的命,鮮少被人行大禮,驟然有人噗通一聲來到自己跟前,往下一跪,感覺像自己死了旁人跪下來燒香上墳似的。

地上的女人卻不起身,抬起頭看向顧莘莘,幽暗夜色裡,她眸中有水光一閃而過,雖然被她飛快一擦而過,但顧莘莘還是看見了,女人像是……哭了?

顧莘莘更驚了,“你哭什麼?我認識你麼?還是我過去跟你有什麼交集或恩怨?”顧莘莘完全不認得麵前的女人,她想的是,瞧女人這般激動,難道跟過去的原

身顧璿是舊識,還有過什麼恩怨?

果然女人點頭道:“當然,聖主與我如同再造,屬下今生今世銘刻於心。”

她說到這,再度鄭重對顧莘莘跪拜行大禮,“屬下鴻雁見過聖主。”

“等等!”顧莘莘詫異:“什麼?什麼聖主?”她第一次聽到這個字眼,壓根不懂這個聖主的意思。

女人仰頭看她,表情極為認真,“您是我族第二十一代聖主白殷,我是您的屬下,您的右衛鴻雁,這名字還是您給起的,過去您喊我阿雁。這麼多年族人與我,一直盼著聖主能歸來,如今屬下終於找到了聖主,總算沒有辜負族人的期待!”

“白殷?”顧莘莘對這詞有些耳熟,對了,上次她曾在謝栩迷迷糊糊的夢囈中聽過,但她的確不認識這人,她說:“你們怎麼都老提白殷,你們弄錯了,我不認識她,我也不是她,我叫顧莘莘。”

“那就是你,聖主,你的過去!”鴻雁道。

“我的過去?”

“你的過去很不一般,你不是個普通人,現在這個身份也不是你的,你過去在另外一個世界,用另一個人的身份活著。”

“對,你說的對。”顧莘莘點頭,但這句話在她眼裡是另一個意思,她是穿越來的,她當然不是普通人,彆說這個身份,這個軀體都不是她的,是顧璿的,過去她在現代社會是真正的顧莘莘。

鴻雁扶額,不知該怎麼解釋,感覺兩個人雞同鴨講。

顧莘莘更是頭大,即便她沒有穿越,她也是顧莘莘的身份,突然而來的白殷讓她雲裡霧裡,好像做了多年的自己,忽然有人衝過來,告訴你,你不是你自己,你是另外一個人。

打比方,你叫王芳,你頂著王芳的生活過了幾十年,有一天來了個陌生人莫名其妙出現在你麵前,不僅告訴你不叫王芳,甚至要將關於你王芳的所有信息都否認,硬要你承認自己是另一個人,這完全沒法理解啊。

所以這事對顧莘莘來說很難接受。

末了鴻雁決定不再糾纏這事,改重要的,“聖主,咱們還是先救左衛吧。”

“左衛?”顧莘莘問:“左衛又是誰?”

“阿昭,現在叫謝栩。族裡聖主曆來有左右兩衛,不僅是聖主最重要的保護力量,也是族裡的將軍,我是您的右衛,他是您的左衛,他跟我一樣,都是您代表王族收容的難民孩童,被您接回來照顧培養,長大後為南疆效力。”

“而成為您的左右衛後,他為了終身陪伴您,又竭儘全力成了您的聖教……”眼見顧莘莘一臉迷茫,鴻雁解釋:“我們南疆,是以宗教形式統領的國度,聖主身份類似聖女,代表神在人間的地位,每一位聖女都是按著神誕的時間嚴苛選出,一代代傳承下去,是族內所有子民的信仰,也是國家最高身份,最高掌權者,你可以理解為聖女與女王的結合。而相對的聖教,是聖主的侍奉者,陪伴聖主,同時協助聖主管理國家事務,類似於大祭司與宰相的結合,聖教是終身陪伴且侍奉聖主的,聖主生,他們陪伴及輔佐,死,他們

的棺槨也要與聖主同葬,意味著去另一個世界繼續侍奉聖主。一代聖主一代聖教,相輔相成。”

“阿昭曾是你的左衛,為了能與您永遠同生共死,他一步步做上了聖教,便是想終生陪伴侍奉您。”

“我知道這個事對您來說可能有些荒謬,但屬下所言句句屬實,不敢半點蒙蔽聖主。”

這事對顧莘莘來說豈止荒謬,更是雲裡霧裡,但她記得最要緊的事,“好好好,咱先不提這個,還是先救謝栩?”

“是,聖主。”對她的命令,鴻雁謹遵。

“那言歸正傳,你認識路麼?”

“這是一個障眼法,是一個陣,要走出去得破陣,屬下……”方才侃侃而談的鴻雁臉色瞬間轉為黯然,“不會。”

這事怪不得鴻雁,她雖是右衛,族內有名的女將,但南疆異術繁多,她修得是武道,擅長軍事及武力統領,負責貼身保護聖主及關鍵時刻領兵打仗,至於異術,她接觸得少,隻能算一般修為。

而最強的異術當屬聖主,過去的聖主在異術方麵不需要任何保護,因為她是最強者,但眼下這位在各異世界輾轉過數回的聖主已不是當年的聖主,破不了異術陣,鴻雁無可奈何。

“那……”顧莘莘不死心的問:“你會卜算麼?來算幾卦我們就能走出去了。”

鴻雁繼續無奈。

早知道會遇見這種事,她就該將青穗代聖主一道拉來。

聖女的傳承是師徒製,每一代聖主對於下一輩聖主都是在神誕生的時間去選擇同一時間出生的女嬰,類似西藏的活佛製度,加以培養,接替自己的位置。青穗是當年白殷親自挑選的徒兒,天賦甚高,白殷走後,舉國悲痛,師徒情深的青穗亦如是。照理說白殷走了,就該青穗繼位,但青穗掛念師尊,堅決不肯繼位,非要等師尊回來,這些年她隻是掛著代聖主的職位,替白殷守住她的位置。

其實誰也不知道白殷能不能真的回去,那無上的秘術隻是傳說,沒人能夠保證,阿昭聖教將自己獻祭之後,能否真的尋回她。

這些年族人一起在等待,白殷在位十餘年,聲望極高,於異術上她是百年難出的奇才,於國家治理上她亦堪當得起明君……她走後二十餘年,族人仍在想念她。

如今得知她回歸,族裡一片狂喜,作為白殷一手提拔起來的鴻雁自是欣喜難當,彼時她有想過與青穗代聖主一同迎接聖主歸位,但族裡太多事物需要人打理,離不開青穗,是以鴻雁才獨自出來。

不然此刻,若是青穗在,多半會有法子。

鴻雁無奈歎氣,第一次覺得手裡的劍若是能變成青穗手中的術杖就好了。

於是黑咕隆咚的樹林裡,兩個女人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

顧莘莘隻得轉了話題,“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剛才她在迷霧中繞了半天,鴻雁怎麼追來的?

鴻雁道:“我有輕功,追尋聖主氣息而來。”

多年主仆默契,她雖異術平庸

,但其他感官遠超常人,主人的氣息永生不會忘。

“那你用輕功帶我們飛出密林?”

“若無法破陣,輕功無用。”

顧莘莘不甘心地問:“你真的不會卜算啊?這個在你們那很難嗎?”

鴻雁默默點頭。

難,是真的難,彆看顧莘莘從小無師自通,平日卜算跟玩似的,實際上這種異術難度很高,算是南疆裡的高級妙術。不然若是人人都懂,都知道如何未卜先知,街頭巷尾隨意卜算,你算算我,我算算你,那國家還不得亂套。

“那秦絮怎麼會啊?難道她也是你們族人,在你們族裡也有很高地位?”

“秦絮?聖主說娜木塔?”鴻雁冷嗤,“嗬,哪裡有,這等高深秘術她一個女奴有什麼資格學,是她偷學的,這賤婢居心叵測,趁您身死國家動蕩之期,趁人不備竄入秘籍閣將好些秘籍都偷走,叛出南疆!”

這話裡關係與恩怨扯得有些遠,顧莘莘還是聽懂了,原來秦絮過去懂卜算是偷學的,看來她跟南疆積怨頗深,難怪當年她想儘辦法搭上秦勉接近自己,多半是跟過去的白殷有仇,想尋仇來著。

鴻雁接著冷笑,“這賤婢偷就偷,還將一些禁術都學了,這可是族裡嚴令禁止的!誰知道她保藏什麼禍心!”

顧莘莘想,可不,當年秦絮為了恢複靈力謀殺嬰孩,大概也是邪術中的一種吧。

顧莘莘又想一個問題,“不是誰都能學那些秘術吧?肯定得有些天賦,某些禁術更是需要頂尖領悟力的,她若隻是個普通女仆,不可能無師自通。”嗯,玄幻都是這麼說的。

鴻雁承認,“不錯,她雖是個女奴,卻有可不安分的心,她的某些能力,的確遠超常人,隻是她走錯了方向。”

南疆秘術雖然神秘,卻也分正道與邪途,正道者,以靈力之術為國家趨利避害,未卜先知,造福子民。邪途者,則為了一己私欲不擇手段。娜木塔當年的身份是個女奴,卻異術上的某些天賦讓人望塵莫及,若不是她身份低微,憑她的能力,正經鑽研,絕對會在族裡的異術高手中占有一席之地,可惜她心術不正,正道不取,偏走禁術類的歪道,叛出了南疆。

眼下不是計較這事的時候,還是救謝栩要緊。

顧莘莘說:“既然你看不了卜鏡,還是我來吧。”

鴻雁瞅著她發白的臉色道:“聖主,我看你臉色不太好,不然我們再等等,這種陣屬下雖破不了,但族裡的陣哪怕再玄妙依舊有個規律,即天黑而布,天明而收,能布下這種陣多是靠著夜色作為障眼法,白日裡太陽一出,朗朗乾坤一覽無餘,再大的障眼法都得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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