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怎麼不像個好人?”蘇妙道。
“肯定不是啊。”林書黎笑得很奇怪,“嗜賭的沒幾個好東西,他在我們法務部,靠打聽消息賣給江灣的赤藍幫撈了不少油水,名下購置了好幾套房產,結果賭光了。正缺錢呢,你們又把江灣的那群鬼消滅了,斷了他的資金來源,再然後,他跟那個死亡的明辨者談最後一筆錢的分贓,沒談攏,殺了他,屍體往你們小區附近一拋,嫁禍給鬼,他人跑了……你說這種會是好人嗎?”
麻雀姐姐瘋狂搖頭:“這肯定不是放我走的那個明辨者。”
林書黎道:“是不是,咱們探個監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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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骨的判決還沒有執行,卓忘言開車帶著蘇妙去探監,一路上,同來的麻雀姐姐一直在說不是。
“肯定不是他,不會是殺人犯的。”
然而,等老骨戴著腳銬手銬坐下來後,麻雀姐姐不說話了。
那個放走她的明辨者就是老骨。他比九個月前更老了,整個人有一種生命將近枯竭的灰敗感。
蘇妙說:“你好,我姓蘇,我聽說你現在看不見鬼了,所以你可能不知道,我今天還帶了一個人來,九個月前,你在中心醫院值勤時,放走了她,所以她現在來向你表達謝意。”
老骨抬起頭,愣了會兒,沒有說話。
他像是在回憶。
蘇妙道:“她想知道,你當時放走她的理由。”
老骨忽然一笑,說道:“我放走得多了,她是哪個我都不知道。長得順眼的,我能放就放,沒什麼理由。我這人,隔幾天就要去江灣賭一把,賭錢是要攢運氣,打打殺殺這種事,敗運氣的,所以像那種長得順眼的小姑娘,我就給放了,反正我不散她們,她們出門也會被彆人散,沒啥區彆的。懂了吧?非要說理由的話,就是看她長得漂亮唄,我這人不打漂亮小姑娘的……”
老骨的笑,很猥瑣。
蘇妙抬眼看著飄在前麵的麻雀姐姐。
麻雀姐姐的酒窩消失了,她表情失落,愣了好久,她說:“走吧,蘇妙。”
會客結束。
麻雀姐姐呆愣愣坐在車上,好久之後,她捂著麵,小聲哭泣起來。
卓忘言問:“不順利?”
蘇妙輕輕嗯了一聲:“某種角度來看,可以說是……被羞辱了吧。”
卓忘言看了眼倒車鏡,說道:“人的言語最善欺騙。”
蘇妙:“嗯?”
卓忘言笑:“沒什麼,回家想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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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骨回監獄的路上,聽著鐐銬摩擦的聲音,苦澀一笑。
做特勤這些年,他隻放過一個鬼。
他沒忘,他記得很清楚。
他甚至知道她的職業,她的節目是在八點十分,FM92.7頻道播出,他不會特地去聽,但每次聽到,就不會再調頻。
她生病的事是他聽收音機知道的,頂替她的播音員說的。
他沒有特地去醫院找過,她不缺粉絲,但他知道她在哪個病房,知道她的床號。
他也知道她簽了器官捐贈協議。
畢竟周圍的病友都在說她人好心善,他一天去轉一圈,聽了一個多月,耳朵都要長出繭子了。
後來,她死了。
看到她白皙的脖子慢慢長出煞鬼的赤色環,他拿出槍,卻沒有把槍舉起來。
他點燃了一支煙,憂愁的吐了口煙,被護士罵了。
他對她說:“當心彆被能看見你的人擊中,往市郊區的山上跑,聽懂了嗎?”
他轉身走出醫院,他當時在想什麼?他當時,滿腦子隻有一句話。
這女的哭起來可真難看啊。
他蹲在醫院門前,抽完一支煙,看著她飄出去,鬼影漸漸消失。
他擦滅煙頭,伸了個懶腰,買了到江灣的車票。
那天他連贏九局,他記得很清楚。
在賭桌上,老賭友問他:“老骨頭,贏完錢打算回去做什麼?”
他答非所問,說道:“把我這把骨頭捐了。”
老賭友噴出口煙:“咩?”
老骨說:“我講真。把這副身子一捐,去做個流浪鬼,浪跡天涯,能浪幾天是幾天。”
為什麼要放走一個煞鬼呢?
老骨也不清楚這麼做的理由。
有時候,他看著混沌世這三個字,很有感觸。
但那點感觸就和他放那個女人走的理由一樣,很混沌,很模糊。
人何必活那麼明白。
善惡何必分那麼清。
牌桌一響,世間萬物就跟著賭桌一樣,全是亂的,明天是好是壞,憑運氣唄。
老骨這麼想。
然而,會客結束後的他蹲在監獄裡,忽然抱頭哭了起來。
獄友問他:“你爸媽來看你了?”
爸媽?哪裡有什麼爸媽。
孤家寡人,他一直一個人混著日子。
心裡是這麼想的,可他嘴上含糊不清,重複著一句話:
“她來感謝我……感謝我……”
這對他有什麼意義,他也不清楚。
他蜷著身體,像是抱著自己的心臟,重複著這句話,一直重複著。
“有人……感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