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 兩個人都很沉默。
進入上林佳苑,電梯緩緩上升,到了十七樓,他們又一同出去, 各自掏出鑰匙開各自的家門。
黎月恒原本還在想席星的那句話。
如果不是因為黎母交代的話, 不是因為長輩們的叮囑, 那就說明, 是他自己的想法嗎?
可是為什麼呢……是因為同情和可憐嗎?
黎月恒記得有好幾次,席星無意間對她流露出的眼神, 深沉又複雜, 小心翼翼的,像是把她當做什麼玻璃娃娃, 一碰即碎的那種。
但現在她沒空再去思考這些, 因為門一推開,裡麵便響起了黎母的怒吼——
“黎貴明你個狗東西!你出息了啊現在,敢背著我在外麵跟彆的女人鬼混?”
“冤枉啊老婆,我真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那你說, 那條短信是怎麼回事,什麼叫明天老地方見?你跟誰見啊?”
黎月恒原本還在糾結該怎麼和黎母提這件事, 這下好了,不用她開口, 英明的母上大人已經自己發現了貓膩。
黎父再三強調, 他和肖落之間真不是她們想的那樣。其實她們母女倆也沒懷疑這個, 畢竟這麼多年朝夕相處, 她們怎麼會不相信他的人品。
隻是黎父卻始終支支吾吾,不肯說出和對方的具體關係。
也正是這一點讓黎母火冒三丈,她冷笑一聲:“行啊,你是存心要和我離婚是吧?”
“沒有,我——”
黎父重重地歎了一聲,像是做出了什麼艱難的決定。
他看了黎月恒一眼,似乎是想她回避一下,可黎月恒卻沒動:“我知道應該和我有關,爸,你就直說吧。”
黎父又是一聲歎息,看上去有些滄桑,眉宇間滿滿的疲憊和無奈:“也罷,嬌嬌也長大了,有些事我是時候該告訴你們了。”
“茗葉,你還記得你生嬌嬌的時候是難產對吧,其實那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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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
黎母臨盆難產,在手術室裡奄奄一息,而黎父則麵臨一個令無數人感到絕望的問題——
“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幾乎是沒有遲疑地,他選擇了前者:“保大人,我要保大人!你們一定要救回白茗葉,她不能死,她必須得活著!!”
那是他的發妻,是他這輩子唯一的摯愛。
他們年少時便相識相戀,陪彼此走過無數風風雨雨,感情比任何人都深。黎父沒辦法想象,如果失去她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孩子沒了可以再生。
若是妻子沒了,那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了。
可這到底是他們愛情的結晶,如果不是迫於無奈,黎貴明怎麼可能願意割舍。
他還記得數個月前,白茗葉剛得知懷孕的消息,臉上洋溢著幸福和喜悅的笑容,溫柔地對他說“貴明,我們有寶寶啦”時的樣子。
如果他心愛的妻子滿懷期待,在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與折磨後,卻隻能迎來這樣的噩耗……
那一年,黎貴明才二十六歲,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他出生不好,為了娶書香世家的大小姐,自己努力創業,吃過不少苦頭。
可從來沒有哪一刻,比當時更令他感到絕望。
就在這時候,肖落抱著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女嬰出現了,懇請他收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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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黎父把當年的真相緩緩說完,客廳裡安靜極了,甚至連呼吸聲都很輕微。黎月恒和白茗葉都久久沒有回神,各自沉默。
其實並不是沒有心理準備。
但真的聽到這番話時,還是覺得十分難以接受。
黎月恒深呼吸一口氣,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她需要去冷靜一下。
現在時間還早,太陽還未西沉。
秋風習習,道路兩側的行道樹樹葉早已枯黃,紛紛揚揚地,鋪下滿地金黃。
踩在落葉上,會發出很輕地哢嚓聲。
路過一棵梧桐樹的時候,黎月恒慢慢停下腳步。她現在很茫然,心裡亂糟糟的一片,腦子宛如漿糊,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知道還能去哪裡。
腦海裡突然閃過以前看的那些電視劇,每次主角失魂落魄走在街上,基本都是車禍預定。
黎月恒扯了扯嘴角,像是在自嘲,都這種時候了她竟然還在想這些。
不過也算是給自己提了個醒。
以她現在這個狀態,真遇到危急情況,估計也反應不過來,還是不要到處亂跑的好。
路上沒什麼行人,連來往的車輛都很少,整條路都異常安靜。
黎月恒在原地蹲下去,雙手抱住膝蓋。
她想,按照黎父的說法,那個叫肖落女人才是她的親生母親,是和她血脈相連的存在。
可是在她剛剛出生的時候,在她初初降臨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那個帶給她生命的人,卻親自將她拋棄了。
不管她有什麼苦衷,有多不舍。
她還是放棄了她。
黎月恒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試圖將那股酸酸澀澀想掉眼淚的感覺憋回去。
她不想哭,至少不想為了不值得的人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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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漸落,夜幕緩緩降臨。
黎月恒不知道自己在這裡蹲了有多久。
等她終於平複好心情,準備起身時,腳已經徹底麻了,大腦也因為供血不足,一陣眩暈襲來。
身體搖搖晃晃,差一點兒就要摔倒的時候,黎月恒依稀聽見一道快速的腳步聲,朝自己靠近。
緊接著,她的手臂被人扶住。
隨後身體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鼻尖能嗅到清清淡淡的冷香,好聞又令人感到心安。
黎月恒不用抬頭都知道來人是誰。
她其實很想問:你怎麼來了?為什麼每一次你都能找到我,請問你是在我身上裝了GPS定位嗎?
可比起這些無聊的問題,她現在更想緊緊抱住他。
晚來風急,梧桐樹葉一片片凋零,他們在樹下相擁,少年下巴壓在她的發頂,無數金黃落葉飄在他們的發頂、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