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呢?
他算什麼?!
趙承佑原本平靜交叉著的手指,不由緊緊握了起來,他甚至忍不住,狠狠砸了下桌子。
馬車的隔音效果很好,即便桌子都被他砸得快裂開了,外頭的車夫卻愣是什麼都沒聽到,趙承佑等發泄過後,便雙手撐在茶案上,低著頭,喘著氣。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發泄過了。
不。
應該說。
他的情緒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波動過了。
“顧無憂......”
像是緊咬著牙根發出的聲音,趙承佑陰沉著一張臉,“李欽遠到底給你下了什麼咒,讓你膽敢這樣對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漸漸慢了下來,外頭傳來車夫的聲音,“世子,盛家到了。”
“知道了。”
趙承佑淡淡應了一聲,他沒有立刻走下馬車,而是又端坐了一會,等麵上和心裡的情緒漸漸恢複如常,這才斂了衣袍走下馬車。
剛下馬車。
便見盛家大門前,有一眾家仆朝他行禮,領頭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姓盛名澤,是盛家如今的管家,也是他母親的親信。
前些年。
他母親還沒死的時候,盛澤就留在琅琊幫著母親打理外頭的產業,後來母親死了,趙承佑便讓人回到京城,接管盛家的事務。
他那會年紀還小,卻也知道有些東西放在麵前,越發惹人注目。
不等眾人跪下磕頭,趙承佑便伸手攙扶了盛澤一把,溫聲道:“盛叔,你快起來。”
他向來就是這樣一個人。
無論多生氣多憤怒,但麵對外人時,他永遠都是一副風度翩翩、溫潤如玉的模樣。
盛澤聽到這一聲稱呼,眼圈更紅了,他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去看趙承佑,見他龍章鳳姿、相貌堂堂,已不是記憶中的孱弱模樣,不禁又喜又悲的哽咽道:“小少爺長大了。”
趙承佑聞言便笑,“你我都這麼多年沒見了,我若再不長大,豈不奇怪?”他說完也不等人答,笑扶著人,又道:“外頭風大,我們先進去吧。”
盛澤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他一邊引著人往裡走,一邊同人說道:“您幼時和小姐居住的院子,我已經著人收拾出來了,那裡的東西都是我重新添置的。”
“嗯。”
趙承佑點點頭,目光掃過四周,倒也說不上熟悉不熟悉,他隻有很小的時候才跟母親來過京城,可小時候的記憶早就沒有多少了。
現在看著這些,也不過是“陌生”兩字。
盛澤倒是沒有察覺,仍舊笑著和他說起以往的事,“那會老爺壽辰,我陪著您和小姐回來住了幾個月,您打小性子就沉穩,也隻有在京城的時候才能跟個小孩似的。”
“我還記得您第一次爬樹的情景。”
“喏――”他指著一棵有些年歲的樹,笑道,“就是那棵,您那會在底下撿到一隻鳥,怕它出事,非要爬上去把它放到鳥窩裡,我說我來,您還不肯。”
“倒是把我們一群人都給擔憂壞了,隻能在底下圍著,生怕您摔下來。”
“是嗎?”
趙承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沒什麼印象,他隻是覺得挺好笑的,原來他小時候也有這樣好心的時候,他還以為他打小就不是什麼好人呢。
眼見盛澤還要同他敘舊,趙承佑卻不願再聽這些從前的瑣碎。
他回來是有事要做的,而不是聽人絮絮叨叨說起這些完全沒有必要的前塵舊事,這會他便笑著打斷他的話,“盛叔,我之前信中讓你準備的東西,你可都準備好了?”
“都準備好了,我按著顧家幾位主子的喜好準備的,這會都已經放在您的屋子裡了。”盛澤說完,又有些猶豫,“小少爺,定國公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您......”
趙承佑笑笑,“我知道。”
盛澤見他如此便又歎了口氣,“若是小姐還在,哪至於事事都要您來做?”他說完,又歎了口氣,聲音也跟著低了下去,“您這些年,還好嗎?”
“永安侯,他待您如何?”
還好嗎?
趙承佑想了想,應該挺好的吧。
世子之位、眾人的欽慕,無論是名聲還是地位,他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了,他甚至已經能夠壓製那對母子,就算父親再喜歡他們,他也有法子讓那個女人永遠沒有辦法抬為正室。
可這一切――
都得建立在顧無憂還是他的未婚妻的份上。
以他如今的本事,若是不借助這些外在的勢力,根本沒有辦法抵抗他的父親。
日頭將落。
趙承佑在這凜凜寒風中閉上眼,他突然想起來京城前,他那位好父親和他說的話,“丟人現眼的混賬東西,我是怎麼與你說的?你居然逼得王家來跟你退婚!”
“滾去京城,把顧無憂哄回來!她要是不回來,你也彆給我回來了!”
真是好笑啊。
當初為了自己的地位,明明不喜歡他的母親,卻還硬是娶了她,後來官途昌順,便又把人拋在一旁,現在呢?現在想要回到京城,想要在這天子腳下謀取一官半職,便逼著他娶顧無憂,以此來借助顧、王兩家的勢力。
他看不起他的父親。
自然,他也不是什麼好人,他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好人,費儘心機、耍儘手段,一麵譏嘲著顧無憂的天真可笑,一麵卻還要時不時勾著人,讓她順從、讓她聽話。
讓她......
永遠愛慕於他。
可是,不是她先要喜歡他的嗎?不是她先靠近他的嗎?不是她說要永遠陪著他,永遠不會離開他的嗎?
她既然說了,就要做到。
她絕不能愛上彆人,她是他的,永遠永遠隻能是他的。
“小少爺......”盛澤看著他臉上的神情,有些擔憂他。
趙承佑似乎也反應過來了,他捏緊的拳頭慢慢鬆開,臉上的陰鬱和瘋狂也一點點隨著風消散開,再次轉頭看向盛澤的時候,他好似又恢複了從前的模樣,溫聲笑道:“我沒事。”
他負手朝院子走去,聲音款款,“勞煩盛叔幫我送一份拜帖到定國公府,明日,我會......親自登門拜訪。”
就算顧無憂現在喜歡上彆人又如何?
他會用事實告訴她,她能嫁得,可以嫁得,隻有他......這世上,隻有他才配得上她。
盛澤輕輕應“是”,等把人引到舊時居住的院子,他出去吩咐人準備熱水,回去的時候,看著趙承佑負手站在屋子裡的情形,心裡不知怎得,竟湧出一些陌生感。
他離開的時候,小少爺也才十歲。
轉眼七年過去――
那個幼時抿著唇頗有些沉默寡言的男孩,如今也到了快成家立業的年紀了。
可是,他總覺得曾經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如今卻是怎麼看也看不透了,就像是身上籠罩了一層薄霧,讓人摸不著也瞧不清......
“......小少爺。”
“嗯?”
趙承佑回眸看他,嘴邊泛著一抹溫和的笑,嗓音也是極其溫潤的,“盛叔,怎麼了?”
“您這些年,快樂嗎?”盛澤不知怎得,竟脫口而出這麼一個問題,眼看著麵前青年神色微怔,他猶豫一番,還是說道:“小姐一直希望您能夠快樂順遂。”
前話都說出了,後頭的話便容易許多,“您要是覺得在趙家太累,便回盛家吧。”
“我陪著您。”
“這些年,我替您積攢下了不少家底,您便是不承爵,也能一生無憂。”
趙承佑早已經從那短暫的怔忡中回過神了,他看著盛澤笑道:“盛叔,您在說什麼?我如今很快樂啊。”
“那您......”
盛澤看著他,猶豫道:“您喜歡樂平郡主嗎?”
喜歡?
趙承佑皺了皺眉,他不知道盛澤是怎麼了,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問他這樣的蠢問題,對他而言,顧無憂是有用的,比誰都有用。
恰好,她又喜歡他,這樣一來就更加方便了。
至於喜歡――
他從來不知道喜歡是什麼,在他心中,隻有可用,和無用的。
不過......趙承佑想了想,他好像從來沒有認認真真的和顧無憂說過“喜歡”,女人多感性,莫非是因為這個,才讓她變了心?
“小少爺?”
盛澤見他擰著眉,遲遲不答,不由又喊了他一聲。
趙承佑長睫微動,不等人再喊,他掀起眼簾,輕笑道:“喜歡啊,我要不喜歡她,又怎麼會娶她呢?”
如果顧無憂真的需要這樣的消遣之言,他倒是也可以同人說道一番。
他說得如此動聽。
竟讓從小看著他長大的盛澤都有些分辨不出他說得是真話還是假話,他嘴唇微張,囁嚅一番,最終也隻能說道:“您既然喜歡人家,那便好好對她,女兒家心腸最軟,您好好說,她肯定會聽的。”
這話說完,他自己先歎了口氣,卻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往事。
趙承佑卻無心顧及,他今天被顧無憂折騰的思緒不定,現在滿腦子都是“顧無憂不喜歡他”、“顧無憂喜歡上彆人了”的念頭,哪裡有心思去想盛澤說的話?聞言也隻是點了點頭,隨口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