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是徐雍等人搬運貨物的聲音,馬車裡卻靜悄悄的。
離兩人剛才見麵到現在,快過去一刻鐘的時間了,李欽遠卻像是還沒回過神來似的,直直地看著顧無憂,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自己眨一下眼,他眼前的這個人就會消失不見。
顧無憂起初任他看著,到現在也有些吃不消了。
低著頭,兩頰微紅,握著帕子的手輕輕蜷起一些,那雙微垂的濃密眼睫一顫一顫的,眼底夾雜著無儘的羞意,嬌聲道:“不許這樣看我。”
失神許久的李欽遠聽到這道熟悉的聲音,終於顫了眼睫,他忍不住,去握她的手,寬厚的掌心覆蓋在柔軟的手背上,心跳又漏了一拍,“我不是在做夢?”
他的聲音有些啞,不僅僅是長期沒睡好透露出來的疲憊,也有不敢置信,生怕這是鏡花水月,黃粱一夢,所以表現得極為克製。
顧無憂知他心中所想,輕輕歎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倒是也顧不得害羞了,她抬起臉,望著他,乾淨白嫩到沒有一絲薄礫的指腹輕輕撫過他的眉眼,帶著溫柔和憐惜,聲音也是極溫柔的,“你不是做夢,我真的來找你了。”
話音剛落,她就被人抱進了懷中。
抱著她的那個人仿佛溺水的人緊抓住生命中最後一塊浮木,力氣大的讓她都有些喘不過來氣,可她卻舍不得去掙開,尤其那人自己還發起抖來,也不知是害怕還是激動。
心裡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先前李欽遠還沒來的時候,顧無憂聽叢譽提起過現在的大將軍,知道他這幾個月有著什麼樣的變化,雷霆手段、氣勢駭人,憑一己之力解決了沈柏還重振德豐的名聲,底下的人都敬他怕他,可就是這樣一個讓旁人畏懼至極的人,此刻抱著她,就像個被人欺負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
她心裡一片柔軟,對他有愛慕,也有憐惜。
抬手輕輕去撫他的背,也不說話,就這樣輕輕拍著,用無聲去安撫他連日來的委屈和疲憊。
就這樣過去好一會,李欽遠才鬆開手,剛剛死死抱著人不肯鬆開,現在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可再不好意思,有些話,他還是要問。
“你怎麼突然來了?伯父他......”他看著人,淩厲的劍眉輕輕擰起,啞聲道:“他怎麼會同意你來的。”
他們的賭約還沒完成。
而且臨安離京城那麼遠,以顧伯父的性子,怎麼會舍得她過來?又去看她的臉,幾個月前還有些嬰兒肥的臉,伸手還能捏出一小把肉,現在卻瘦得露出了尖下巴。
就連身形也纖瘦了不少。
剛才他出神沒發覺,現在這樣看著人才發現她小臉蒼白,眼下還有一片青黑,顯然是很久沒有歇息好了。
他心裡又憐又疼,捧著她的臉,皺著眉,“你怎麼瘦成這樣?”
顧無憂任他捧著自己的臉,沒有去回答那些問題,隻是柔聲說道:“我想你了,就來了。”
話語情真意切,卻顯然沒說真話。
李欽遠深邃的目光直直望著她,薄唇輕抿,半響問她,“你......是不是都知道了?”這話其實也是白問,外頭那一車車的織雲錦就是最好的證明,他心裡突然生出連月來的第一次退怯。
即使平日表現得再沉穩,他終究也還隻是一個少年。
少年一腔抱負,義無反顧,可麵對挫折,總歸還是有些怯弱的。
要不是心裡一直記掛著那個賭約,記著要娶她回家的事,恐怕早在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就撐不住了,人生中第一次失利,把他一生傲骨打了個七零八碎。
顧無憂看到他眼中的退怯,心下生憐,她沒說話,而是抬手去撫他的臉。
察覺他身形微顫,這才低聲問道:“怎麼不給我寫信?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不管碰到什麼事,都要一起承擔的。”
“我......”
李欽遠張口想說,最終卻在她的注視下低了頭,覆在她臉上的手收了回去,放在身子兩側輕輕捏成拳,聲音較起先前又啞了一些,“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說。”
“李欽遠。”
顧無憂捧著他的臉,喊他,“看著我。”
李欽遠似乎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抬了頭,朝她的方向看過去。
“我們這一生會碰到很多很多次失敗,現在這個隻是很小的一個磨難,不會挺不過去的,而且......”顧無憂頓了頓,又笑了起來,“叢管事和我說了你這段日子的事,你做得很好呀。”
她來時還十分擔心,生怕他會挺不住。
如今才知道,即使沒有她,她的少年郎也不會挺不過去的,他比她想象的優秀多了。
“真的嗎?”李欽遠喑啞著嗓子,還是有些懷疑。
“當然是真的。”顧無憂彎著眼眸衝他笑,看著他眼中殘留的懷疑和猶豫,忍不住,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唇角,“你做得很好,之前三哥還和我說了臨安的事,就連爹爹對你也很讚賞呢。”
“當真?”
李欽遠眼中終於多了一絲雀躍,就像小孩做了好事被認可了一般,可笑意隻是一瞬,很快他又擰了眉,舊事重提,“你還沒跟我說,伯父怎麼會同意你來臨安的?”
“唔......”
顧無憂收回手,握著帕子,目光閃躲,扯開話題似的朝人撒嬌,“馬車裡好悶呀,我們下去好不好?”
見他不說話,她又嬌聲道,“我還沒來過江南呢,你帶我去看看,好不好?”
可顯然,李欽遠不會因為她撒嬌就不管這事,比以前多了許多閱曆的他,若是不說話的時候,是有些嚴肅的。
顧無憂從前就最怕他這幅樣子,即使現在換了個芯,還是一樣,她遮掩不過去,隻好氣餒道:“好啦,我和你說就是了,你彆這樣看著我,我害怕。”
她把跟爹爹說得那番話,還有京城裡的事都同人說了一遭,見他擰得越來越厲害的眉,還有越來越沉默的臉,輕輕抿了下唇,又去扯他的衣袖,“你要趕我走嗎?”
說話的時候,那雙水汪汪的杏兒眼就那樣眼巴巴地望著他,小手還拉著他的衣袖,可憐極了,“可現在樂平郡主在彆莊養病,你要是趕我走,我就沒地方去了。”
李欽遠看著她,眉頭緊鎖,最終卻還是歎了口氣,“罷了。”
日夜盼著的人,就這樣來到他麵前,他高興都來不及,怎麼可能舍得趕她走?
隻是——
他看著眼前這個較起從前瘦了不少的人,還是忍不住心生憐惜和自責,寬厚的掌心去撫她的臉,目光中不掩疼惜,“你這一路受苦了。”
顧無憂見他同意,早就眉開眼笑了,聽人說起這個也隻是不以為意地說道:“不辛苦,我又沒乾什麼活,整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李欽遠聽到這話,心裡疼惜卻愈濃。
還要說什麼,外頭響起徐雍的聲音,“主子,徐管事一共拿來兩百匹織雲錦,都已經登記在冊了。”
“嗯。”
李欽遠整了整麵色,聲調沉穩,“你先請他們進去歇息,我馬上就來。”等到外頭應了是,他又和顧無憂說道:“我們也下去吧。”
聽人應了好,他卻沒立刻放人下去。
“等下。”
“嗯?”顧無憂有些疑惑地停下身形,轉頭看他,不解道:“怎麼了?”話音剛落,她就瞧見李欽遠拿過她原先放在高案上的帷帽。
“把這個戴上。”
李欽遠說完便主動給人戴好,長長的帷帽把人的身形都給遮擋起來了,確保沒有人瞧得見她的模樣,他這才滿意地牽著她的手走下馬車。
商號人來人往,他可不希望那些人一直盯著她的小姑娘看。
德豐商號的門口還站著不少人,不止是徐遂帶來的那些人,還有不少是德豐的夥計,瞧見自家東家牽著一個姑娘走下馬車,一群人都愣住了。
自打他們德豐起來後,不拘是那些管事,還是其他商號的人,私下都跟曾跟徐、叢兩位管事打聽過東家的情況,知道東家是打京城國公府來的,這臨安城可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
今天這家帶著女兒過來,明天那家帶著侄女登門。
不管生意場上有沒有刁難的,但在這件事情上可算得上是殷勤備至,甚至現在臨安城最大商號的老板還以此來跟東家打過商量,但凡東家點了頭,收了他家女兒,織雲錦的事便能全盤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