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顧無憂看著突然出現的小孩,有些鬨不清楚這是什麼情況,尤其這小孩無論是較起他們更為深邃的五官還是那雙藍色的眼睛,都代表著他並不是大周人。
李欽遠回頭看了一眼那小孩,見他正神情戒備地看著他們,大概是因為害怕和緊張,那雙淡藍色的眼睛都變得更深了,原本隻是淺藍,此時卻變成了湛藍。
他挑了挑眉,沒理會,收回視線捏了下顧無憂的手才柔聲道:“先上車再說。”
他沒忘記先前那個大漢說的話。
山賊的老巢就在不遠處,要是待會真的碰到他們,他也沒辦法護住他們。
顧無憂見他神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恐怕這地還不夠安全,便也沒再多問,點了點頭就被人牽著朝馬車走去,走到那小孩身邊的時候,她猶豫一番,還是放柔嗓音說了句,“你也快上車吧。”
雖然不知道這小孩是誰,但總歸是李欽遠帶回來的人。
那小孩警惕的神情在觸及到她溫柔的麵目時,有短暫的凝滯,他也沒說話,抿著唇看了她一會,而後便跟著她上了馬車。
很快。
馬車便朝金陵地界駛去。
小孩自打上了車便跟先前一樣,龜縮在角落裡,低著頭,抱著小腿,小臉也緊繃著,不說也不動......顧無憂看著他身上全是血,大抵也能猜到他發生了什麼,心疼他年幼就碰到了這樣的事,她也顧不得去問他的來曆。
從儲水罐裡絞了一方帕子遞給他。
低著頭的小孩看到眼前那方帕子,似乎愣了一下,呆呆抬起頭看著顧無憂......
“給你,”顧無憂笑著和他說,怕嚇到他,就連聲音也格外輕柔,“你自己擦吧,血沾在臉上不舒服。”
小孩仍舊沒說話,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原本被他緊攥著的小手倒是鬆開一些,從她手上接過帕子,然後低著頭給自己擦拭起來。
顧無憂見他擦拭完血汙之後露出的白淨臉蛋,也沒多看,又取出一方帕子沾了水,而後親自去給身邊人擦拭。
李欽遠正專注看著外頭,突然察覺到臉上的冰涼,一頓,回頭握著她的手衝她笑了下,“我自己來吧。”
顧無憂搖搖頭,語氣堅決,“你看你的,我給你擦。”
李欽遠便也沒再堅持。
外頭馬蹄噠噠,來時言語不斷的馬車裡,此時卻一絲聲音都沒有,等他們穿過這條山道,進入官道之後,提著一顆心一路沒說話的顧無憂,看到李欽遠剛才一直緊繃的身形有些放鬆,這才壓著嗓音問,“沒事了?”
李欽遠剛要回答,便聽到顧無憂輕輕噓了一聲。
他一愣,順著她的視線往裡頭看,才發覺那個小孩竟然蜷縮著睡著了,身上還蓋了一條軟毯,估計是顧無憂替他蓋上的。
到底還是個孩子。
他掀了掀長眉,不大在意,抱著顧無憂,聲音倒是如她所願放輕了一些,“這裡是官道,又靠近驛站,那些山賊再膽大也不敢往這邊來。”
顧無憂鬆了口氣,終於有心思問人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身上全是血,還有這個孩子......”說到這,她又轉頭看了一眼即便睡著也鎖著眉頭的小孩,抿了抿唇,柳眉輕擰,“他不是大周人?”
“我過去的時候,這孩子的護衛正在和一群山賊拚殺。”
李欽遠雖不清楚這小孩的來曆,但也能從剛才那些人的對話中猜到一些,“估計是貪圖這群人的財產,至於來曆......我剛才聽他喊那個護衛尉遲叔叔。”
他想了想,說道:“尉遲是西域的大姓,若是我沒猜錯,這行人應該是從西域來的。”
若是西域倒還好些,西域一向不惹事,這麼多年和大周一直保持著貨物往來,“那我們要把人送到哪?”
總不能送回到西域去吧。
知道她在想什麼,李欽遠摸了下她的臉,笑道:“送到金陵,那大漢說隻要進了金陵,這小孩就知道怎麼找人了......”說到這個的時候,他掀起薄唇露出一抹嗤笑。
他怎麼可能猜不到那位大漢的打算。
不過是怕他知曉這小孩的來曆,和那群賊人一樣起了心思。
他倒是不在意,左右就當他日行一善,讓這小孩搭個順風車,等到了金陵,他就直接把人丟下,由著他去找人,左右也不乾他的事。
等下——
金陵,西域,尉遲......李欽遠神色一頓,看著那個小孩,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難不成......
顧無憂見他臉色不好,還以為怎麼了,連忙握住他的手,問道:“怎麼了?”
“......沒事。”
李欽遠搖了搖頭,垂下眼簾,安撫似地朝她露了個笑,恐怕是他想多了吧,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巧合的事?
*
韓星安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發現有人靠近他。
他整個人都變得緊繃起來,想到剛才竹林裡的那場廝殺,想到自己身邊一個個倒下的護衛,心中責怪自己還不知道這兩人是什麼身份,竟然就這樣睡了過去,趁著那人還沒徹底貼近他,連忙從袖子裡拿出匕首朝人刺去。
可他的匕首還沒刺中來人,就被人打掉了。
短短的匕首掉在地上,發出“錚”的一聲,緊跟著是一個男人緊張擔憂的聲音,“蠻蠻,你沒事吧?”
他原本微合的雙眼在聽到這道熟悉的聲音時,徹底睜開了,呆呆地看著那個男人抱著那個剛才遞給他帕子的女人。
許是察覺到他看過去,那個男人立時就變了臉色,沒有半點情緒的鳳目冷冷地盯著他,就連馬車裡的氣壓都變得越來越低。
韓星安看到他鬆開女人的手,朝他過來,麵容冷酷,比先前在竹林裡的那些山賊還要讓他害怕,他想去撿那把匕首,可他的手實在是太短了,根本夠不著,隻能抿著唇,臉色蒼白地往後躲。
馬車就這麼點大,他能躲到哪裡去?
就在他以為會被這個男人殺死的時候,女人卻開口了,“我沒事,就是劃破了一些皮。”
顧無憂剛剛也被嚇了一跳,看著手背上的那道極為細小的傷痕,又看了眼戰戰兢兢的小孩,無奈地歎了口氣,又和李欽遠說,“好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剛逢大難,又是這樣一個年紀,怎麼可能不怕?
就像失去庇護的小獸,用警惕的目光看著這個世界,誰靠近一點點,就露出自己還不算鋒利的獠牙,想借此嚇退彆人。
當初的她,不也是這樣嗎?
李欽遠咬牙看著韓星安,要不是顧無憂阻止他,恐怕他剛才真會有那個衝動殺了這個小孩,他精心嗬護著的人,平時便是走得多了,喊一聲腳疼,他都受不了......他居然敢動手傷她?!
冷冷瞥了他一眼,聲線陰沉,“再有下次,我直接把你扔下去。”
說完。
他也沒再看人,直接拂袖,從一旁的櫃子裡拿出止血的傷藥,給顧無憂上藥,時不時問一句,“疼不疼?”
那清涼的藥粉倒在傷口上的時候讓她有些退縮,可她怕他擔心,隻能抿著唇笑著說道:“不疼。”餘光瞥見看著她的韓星安,湛藍的雙目露出擔憂的表情,見她看過去,似乎想道歉,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她笑了笑,仍是很溫柔的聲音,“彆怕,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又解釋道,“你剛剛睡覺的時候,毯子掉下了,我想幫你撿起來。”
韓星安神色一變,終於在她的注視下,低了頭,“......對不起。”
“你還哄他?我都沒讓你受過傷,他倒好......”越說,李欽遠就越氣。
顧無憂知道他這是急得上火了,抱歉地朝人眨了眨眼,然後低著頭去哄她家那位了,“好啦,我是真沒事,就一丁點傷口,就算不上藥,過幾天也好了。”
李欽遠聽到這話還是不大高興,抿著唇沒說話。
直到耳邊聽到近乎呢喃的一句,“我看到他,就忍不住想到小時候的自己......跟個刺蝟一樣,把自己團團保護起來,不想去接近彆人,也不想讓彆人靠近我。”
手上的動作一頓,李欽遠身上那股子淩厲的氣勢也漸漸斂了起來。
他握著她的手,柔聲哄道:“彆怕,都過去了。”
顧無憂笑著抬起眼簾,輕輕嗯一聲,“我知道,都過去了。”等到包紮完,她看著還縮在角落裡的小孩,想了想,把冰盒還有一隻八寶攢盒遞到他那邊,“餓了吧,你先吃點墊墊肚子,等進了城,我們再帶你去吃東西。”
李欽遠聽到後話,皺了眉,剛要開口,但看到顧無憂眼中的溫柔,又抿了唇,住嘴了。
罷了。
等吃完飯再把這小子趕走好了,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讓他家小姑娘不高興。
而且這機靈的小狼崽子,估計進了城就自己偷偷溜了。
韓星安早就餓了,他看著麵前的兩樣東西,這次倒是隻猶豫了一番,就開口了,“......謝謝。”他沒去碰那隻冰盒裡的東西,而是打開糕點盒子,也不管是什麼,拿起來就吃。
動作雖然很快,但吃相卻很優雅,應該是打小教養出來的習慣,吃東西的時候,那些糕點碎屑全都在他的手上,一點都沒掉在馬車裡。
顧無憂挺喜歡小孩的,尤其這小孩總讓她想到以前的自己,就忍不住想對人好一些,又給他倒了一盞水,笑著哄道:“慢些吃,彆噎著。”
“......嗯。”
韓星安點點頭,等吃得差不多了,偷偷看了一眼顧無憂。
顧無憂笑問:“怎麼了?”
“我叫星安,”韓星安看著人小聲說,“日月安屬,列星安陳的星安。”
“星安......”顧無憂輕輕念了一聲,笑道:“很好聽的名字。”
“對了,你是西域人嗎?我看你的大周話說得很好。”要不是這個相貌,恐怕說他是大周人都會有人信。
可剛才還聊得好好的小孩,這會突然又不說話了,就連手裡握著的那塊糕點也沒再吃,半響才甕聲甕氣地說道:“我母親是西域人。”全然不提自己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