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瑜聽到這個聲音,臉色也變了,她也顧不得再去想這件事,連忙收了情緒跟著徐巍往那邊跑去。
*
西北現在沒什麼太大的戰役。
無論是邊防幾個小族,還是流寇盜匪,都很久不曾生事了……偶爾的小打小鬨也無需傅顯出動,可他念著顧瑜第一次上戰場,生怕她出什麼事,便同解倉說了一聲,和他們一起去。
就如他所預料的一般——
這次不過是邊防幾個小族冬日儲備的糧食不夠了,這才想著過來偷些糧食,人員雖多,卻成不了什麼氣候。
可壞就壞在今天這個天氣實在是太糟糕了。
連著下了幾日雪,地上全是積雪,天上又下著鵝毛般的大雪,人踩過,幾乎不到片刻,那地上就沒什麼蹤影了,而這小路兩旁又全是山……得天獨厚的天氣,加上這十分容易躲藏的地形,讓原本隻是小打小鬨的戰役也變得嚴峻起來。
傅顯騎馬在最前麵,他餘光瞥了一眼身後有些距離的顧瑜,見她手握長戟,神情戒備地往四處張望著,壓著嗓音和身後的將士們說道:“這裡地形不好,你們小心些。”
身後將士忙應了一聲。
傅顯便不再多言,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握著銀槍,繼續往前行去……可這一路卻沒有他料想得艱難,他們不僅沒有碰到埋伏,就連那些賊人的蹤跡都沒看到,身後將士都放鬆了警惕,就連解倉也壓著嗓音說,“將軍,我們是不是太小心了?那些外族一向怕您,估計知道您來了,早就跑了。”
是這樣嗎?
傅顯擰著眉,沉聲,“還是小心些。”他們現在已經走到半路了,很快就要走出這條山路了,可埋伏還沒有出現,隻要走出這條山路,那些外族失去最好的地形,又怎麼可能打得過他們?
就連他都開始懷疑那些犯境的外族是不是真的跑掉的時候,卻聽到一陣動靜,不等他說話,身後率先傳來顧瑜的聲音,“雪崩了!”
傅顯連忙抬頭看去,心下一個咯噔,這哪裡是雪崩?而是那些賊人拿大石頭往下砸,裹了一層白雪,造成雪崩的景象!
看著身後慌亂的將士們,他沉聲吩咐,“先出去!”
可山路本來就小,人又怎麼可能跑得過那些石頭,很快,身後就傳來了痛呼聲。
……
幾個時辰後,天已經黑了。
天上還下著鵝毛般的大雪,而已經攢著積雪的地上,有個穿著盔甲受了輕傷的人正拖著一個昏迷受了重傷的男人往前走,這兩人便是顧瑜和傅顯。
先前那場戰役,他們先是中了埋伏,許多將士都受了不輕的傷。
後來那些外族又占據地形的便利,開始朝他們射箭,傅顯為了保護她受了傷,而後他們又遇見真的雪崩,解倉等人還在迎戰,而她跟傅顯卻不幸墜落山崖。
轉頭看了一眼身後——
男人的臉比身下的雪地還要白,不是很薄的唇更是沒有一絲血色,他緊閉著眼睛,即使是被這樣拖曳著也沒有蘇醒過來的痕跡。
顧瑜見慣了他意氣風發的樣子,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這樣脆弱的時候,想到剛才自己不幸掉下山崖的時候,男人義無反顧跳下來的情形,她本就通紅的眼眶更是流下一串眼淚。
凜冽的寒風不著邊際的打過來,滿是鮮血和眼淚的臉被打得生疼。
她雙手拖曳著男人,喉嚨早就啞了,卻還在喊著人,“傅顯,你彆睡,你醒醒,我們很快就能到了,解將軍他們很快就能找到我們了,你不會有事的,你彆睡,還不好?”
可這遼闊的天地下,隻有呼嘯的寒風,哪裡有人回應她的話?
長達一個時辰的徒步,顧瑜其實也已經很累了,剛才她雖然被傅顯保護著沒受什麼傷,但從那麼高的懸崖掉下來,又怎麼可能真的一點事都沒有?鞋子早就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她光著腳在雪地裡走了一個時辰,整個人已經沒什麼知覺了。
可她不敢倒下,她怕自己倒下了,她跟傅顯就真的完了,這雪下得這樣大,他們兩人要是都暈過去,估計等解倉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早就被雪埋住了。
而他們的結局,不是被凍死,就是失血過多而死。
看著麵前越來越模糊的情景,顧瑜連忙搖了搖頭,又狠狠咬了下嘴唇,讓自己變得清醒一些,她就這樣赤著腳拉著人,一步步朝前麵走去,嘴裡還啞著聲說道:“你說你是不是傻,明知道讓人發現你把我留在軍營會給你造成麻煩,還是把我留下了。”
“還寫那樣的奏折,你難道沒想過彆人會怎麼議論你嗎?”
臉上的鮮血和眼淚早就被風吹乾了,臉也早就被風吹得麻木了,可顧瑜卻沒有理會這些,她隻是義無反顧抓著人,一邊艱難前行,一邊繼續說道:“我一直都在等,等你什麼時候和我說。”
“你倒好,直接把那根簪子藏了起來。”
“你這個傻子……”
其實那日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到傅顯握著那支粉玉簪,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愛憐,可她那會不知道該說什麼,便隻好當做不知道。
視野變得越來越模糊,她死死咬著嘴唇,撐著不讓自己暈倒,“你不是喜歡我嗎?你不是要娶我?隻要你醒來,我就答應你……”哽咽的哭聲在凜冽的寒風下,顯得有些輕,顧瑜邊哭邊說,“傅顯,你快醒來啊,你要再不醒來,回頭我就隨便找個人把自己給嫁了。”
“……不準。”
顧瑜聽到這極輕的一聲,就像是驚住了一般,她猛地回頭看去,昏迷不醒的男人竟不知何時睜開一雙眼睛。
他看著顧瑜轉過頭,看著她臉上震驚錯愕的神情,他虛弱的笑了下,想抬手擦拭掉她臉上的血汙,卻發現自己胳膊酸軟的沒有一絲力氣,隻能歎了口氣,看著人說道:“彆哭,我沒事。”
哇的一聲——
顧瑜突然撲進了傅顯的懷裡,她雙手緊緊地抱著男人,嘴裡不住說道:“你個混蛋,你嚇死我了!”她自小堅強,就連哭都很少,更不用說這樣不顧形象,撲到彆人懷裡哭一回了。
傅顯也被她嚇住了,呆怔半響,這才抬起胳膊撫著她的頭說,柔聲道:“彆怕,我沒事。”
他聽著耳邊的哭聲,心裡突然軟成一片。
這是他第三次見顧瑜哭,唯獨這一次,沒有氣悶和心疼,而是高興。
*
兩年後。
已經成為女將軍的顧瑜和傅顯一起回京……一年前,傅顯當初提出“女子也可入軍營,也可受功勳”的提議終於還是被蕭景行通過了,而顧瑜毫不意外的進了新的軍營,成立了大周第一支娘子軍。
這一年的時間,
這支並不被人看好的娘子軍卻屢次擊敗了許多流寇盜匪以及外族賊人,和傅顯統領的將士們一起保護了西北百姓的安危。
兩人並沒有同大軍一起出發,而是比大軍要早些時日回了京城。
顧瑜離京已有三年。
當她再一次跨入京城的時候,眼看著這一片從小養育她長大的土地,竟然覺得有些生疏……或許是近鄉情怯,她看著這座城門,遲遲都不敢進去。
傅顯雖然看不到她帷帽下的臉是什麼神情,但也能猜出幾分她的情緒,握了握她的手,溫聲寬慰,“走吧,我先陪你回家。”
“……好。”
可兩人最終還是沒有先回定國公府。
半路的時候,顧瑜看到顧家的馬車停在一家商鋪前,她認出那是母親的馬車,心下一動,連忙牽住韁繩,還沒等她下馬,就看到母親被人扶著走了出來。
她記憶中的母親性情潑辣,幾乎每天都穿金戴玉,把自己打扮的體麵又尊貴。
可不遠處的那個婦人,身形消瘦,沉默寡言,衣飾簡單又素雅,手腕上還套著一串佛珠,竟是比從前內斂了許多……顧瑜看著這樣的柳氏,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不等她過去,就聽到不遠處有幾個人正結伴往這邊走來,邊走邊說笑著。
“你們聽說沒?那個顧瑜要回來了?也不知道她現在變成什麼樣了?”
“誰知道呢?我是真沒想到她居然會進軍營,女子進軍營,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她原本就不是多好的脾性,現在估計脾性更差了。”
“呀,那豈不是更加沒人娶她了……也是,她今年也二十多了,咱們京城的兒郎誰肯娶這樣的人呢?”
傅顯一聽這話就擰了眉。
他剛要下馬去訓斥,卻被顧瑜握住了手。
這樣的話,她早就聽慣了,也生不起什麼氣……她隻是擔心母親會不高興。從前母親就因為旁人的言論和她多有爭吵,而如今,隻怕母親會更加不高興吧。
她低了頭,情緒也一下子到了最低處。
可與她料想的不同,柳氏的確很生氣,卻不是因為她丟了她的臉麵……
本來已經準備上馬車的柳氏聽到這些話,想也沒想就轉過身,走過去,沉著一張臉對著那幾個女人訓斥道:“你們算什麼東西?我女兒在戰場殺敵作戰,保護西北百姓,是陛下欽點的女將軍。”
“就算她一輩子不嫁人,也是大周第一個女將軍,也是我們顧家的七小姐!你們這群靠著自己夫君得來的誥命,有什麼資格和底氣說道我的女兒?!”
……
坐在馬上的顧瑜愣住了。
她沒想到母親居然會當眾維護她,呆呆地看著馬路對麵。
眼睜睜看著原先說道她的那些婦人灰溜溜的離開,看著母親被人重新扶上馬車,顧瑜仿佛還沒有回過神,還是傅顯輕輕握了握她的手,“阿瑜。”
“啊?”
“去吧。”傅顯指著那輛馬車,笑著同她說。
“……好。”
顧瑜擎著韁繩就要離開,不知想到什麼,突然頓住,回過頭,喊他,“傅顯。”
“嗯?”
傅顯看她,目露疑惑。
顧瑜抬手握了握髻上的粉玉簪,然後透過帷帽看著他,聲音清脆、笑容明媚:“記住你說過的話,我在家,等著你。”她說完這句,便沒再同他說道什麼,而是追著柳氏的馬車離開。
而留在原地的傅顯看著她離開的身影,臉上也跟著揚起一抹燦爛的弧度,“好。”
作者有話要說:傅顯和阿瑜的故事就到這結束了!
然後是大白和長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