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機場。
鐘菀菀站在到達區外左顧右盼, 時不時還望一眼告示牌, 麵上顯現出幾分期盼和焦急。
她是特地來接人的,而等候的人正是那名為她縫製晚禮服、讓她在淩家壽宴上大放異彩的繡娘。
鐘菀菀對那位繡娘的手藝極儘推崇, 再加上繡娘幫她出了這麼大的風頭,鐘菀菀心裡感激, 於是兩人的聯係愈發頻繁,她們愛好相仿,能說到一塊兒去, 因此很快就熟絡起來。
不過她們僅限於在網絡上交流,鐘菀菀從來沒打聽過繡娘的底細, 她偶然聽這位繡娘談到說要來帝都辦事, 便自告奮勇提出來接機, 事實上鐘菀菀對她的好奇心越來越重, 也是想趁此機會見她一麵而已。
鐘菀菀今日特地穿上了繡娘為她所製的常服,因此隻要那位繡娘一出現, 肯定能第一時間看到她。儘管這身便裝不如那件水墨煙雨晚禮服那麼驚豔奪目, 但依舊比普通衣服精致千萬倍,鐘菀菀隨意一站, 就輕易奪去了大多數人的視線。
而鐘菀菀更加清楚,這些人無一例外, 都是被她身上的衣服所吸引的。
自從她的衣櫃裡扔掉了所謂的名牌高定,換上了那位繡娘手工織繡的服裝後,這種萬眾矚目的情況對鐘菀菀來說就習以為常了,她不禁為自己當初的慧眼識珠而感到得意, 心中更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到繡娘真人了。
鐘菀菀四處張望,卻沒發現旁邊一個拖著大行李箱的纖細女子正穩步朝她靠近,等女子站到她身前,輕柔地問了句:“你是鐘菀菀?”
鐘菀菀這才轉過頭,定睛一看,待看清女子的容貌後,頓時驚訝地睜大雙眼,見了鬼似的低呼道:“你是蘇錦?!”
老天,蘇錦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沒錯,來人正是飛到帝都參加全國藝術展覽會的蘇錦,
蘇錦看向鐘菀菀,她對這個客人印象很好,畢竟鐘菀菀從來不會對她的作品指手畫腳,而是任由她發揮,她最喜歡跟這類客人打交道了,於是她露出友好的微笑。
然而這個笑容非但沒能小結鐘菀菀的戒心,反倒令她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帝都的名媛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而蘇錦此人在圈內人儘皆知,不僅是因為她那身公主病破脾氣招惹了不少人,還因為她的“豐功偉績”——對淩越死纏爛打,在人家明確擺出冷臉的時候,還能不要臉皮地纏上去,後來淩越徹底厭煩她了,她就又哭又鬨,搞得人儘皆知,名聲徹底臭了,也丟儘了名媛大小姐的臉麵。
名媛們都對曾經與她有來往而感到羞恥,何況蘇錦她爸後來破了產,一朝鳳凰變山雞,蘇錦就更是淪為圈內的笑柄了。
鐘菀菀倒是跟蘇錦沒有交情,兩人隻有一麵之緣,但她聽說過許多關於這個人的惡劣事跡,對她的第一印象非常差,所以也沒給蘇錦好臉色,皺著眉退了一步,神色抗拒:“你不是已經離開帝都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鐘菀菀甚至在心中猜測,難道蘇錦還沒對淩越死心,所以殺回來打算繼續追求?得了,人家淩越從頭到尾都沒正眼瞧她,何必自取其辱呢?
蘇錦眨了眨眼,她不太明白鐘菀菀怎麼忽然問這個,在她的記憶裡,也沒有鐘菀菀這個人,怎麼鐘菀菀說得好像她倆認識一樣?
這樣想著,蘇錦但還是如實回答:“我是來參加展覽的。”
展覽?什麼亂七八糟的,鐘菀菀心煩意亂,實在不想跟這個討人厭的女人繼續糾纏下去了,臉色冰冷下來:“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請你離開。”
蘇錦一愣,難道她找錯人了?可明明鐘菀菀穿的是她親手繡出來的衣服,這不可能認錯啊。
“我是看見你的衣服……”蘇錦剛想確認一下,鐘菀菀就不耐煩地一揮手,打斷了她。
“彆看了,我不用你告訴我這件衣服有多好看,可你知道這件衣服價值多少嗎?”鐘菀菀掃了她一眼,目光有點憐憫,“依你現在的情況,你能買得起嗎?所以,你問我也沒用的。”
機場來來去去這麼多人,剛才等待的時候,便有幾個女孩經受不住誘惑,跑來詢問這件衣服是在哪兒買的,可毫不例外的,她們都在聽見鐘菀菀的報價後悻悻走開,因此鐘菀菀以為蘇錦也看上了這件衣服,好心提醒她彆癡心妄想了。
蘇錦真當自己還是千金大小姐呢?
蘇錦茫然了幾秒,才輕聲道:“可是……我用不著買呀。”
鐘菀菀皺著眉:“什麼?”
蘇錦這時舒了口氣,對著鐘菀菀笑道:“因為這件衣服是我繡的呀,我若是想穿,隨時都可以再繡一件,何必跟你搶呢?”
鐘菀菀:“……”
她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不然怎麼解釋她剛才聽到的東西?她身上穿的衣服,這件繡工精美無比、無論走到哪兒都會助她成為人群焦點的衣服,是蘇錦繡的?!
開玩笑也不帶這麼過分的!
這可是蘇錦哎,那個出了名的草包大小姐!彆說刺繡了,她們就沒見過蘇錦表現出某方麵的才能,倒是對於揮霍無度、到處闖禍這種事十分有天賦,後來不就把家產給折騰沒了麼?
鐘菀菀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要轉不過來了,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男人走到蘇錦身邊,順手接過了她的行李箱,問道:“怎麼去了這麼久,找個人很難嗎?”
鐘菀菀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先是驚豔於對方過分俊美的容色,然後又歎服於他卓爾不凡的氣質,在看見這個年輕人並肩站在蘇錦身側,兩個人交談了幾句,神色似乎十分熟稔的樣子,鐘菀菀差點懷疑“蘇錦癡戀淩越”的事情是假的。
蘇錦放著如此出色的異性不去喜歡,反倒對淩越迷戀不已,這一點都說不通啊——除非蘇錦是瞎的。
平心而論,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淩越似乎都要遜於這個年輕人,如果淩越是顯山露水的富貴子弟,那麼這個年輕人便是內斂而優容的,更為成熟,也更富有魅力,反正如果讓鐘菀菀二選一,她肯定不會選擇淩越。
正當鐘菀菀胡思亂想時,年輕人已經從蘇錦口中聽完了事情緣由,他似乎也對這個烏龍的誤會哭笑不得,扯了扯嘴角,對鐘菀菀說:“你不用懷疑,她就是你要等的繡娘。你最新訂做的那件衣服,還在她的行李箱裡,需要現在讓你驗驗貨麼?”
鐘菀菀:“……”
她的臉色完全木了。
人家都說到這份上,鐘菀菀心中已有九成相信了,可她望向蘇錦的目光裡還是掩蓋不了極度的震驚。
到底為什麼啊,為什麼那個繡娘會是蘇錦啊!她既然有一手神乎其技的刺繡技藝,她家是怎麼搞到破產這種地步的啊,難道說她過慣了富貴日子,想要體驗一下窮苦生活嗎?
鐘菀菀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剛來時的興奮勁已經全被這個驚人的真相給撲滅了,她失魂落魄地跟在蘇錦身後往出口走去,時不時抬頭看一看蘇錦的背影,如同霜打的茄子,徹底蔫了。
前麵的兩人卻沒有留意到她的失神,傅擎宇與蘇錦並肩行了一段路,才低聲道:“看來你以前的名聲不怎麼好。”鐘菀菀顯然認得蘇錦,可當聽到蘇錦就是那位繡娘後,她第一反應卻是懷疑。
蘇錦回想了一下,非常誠實地回答:“是啊,非常差。”
傅擎宇瞥了她一眼,見蘇錦神色坦蕩,真的毫無介懷時,這才微微鬆了口氣,他就怕蘇錦受傷,現在看來,蘇錦比他想象得要堅強百倍,壓根就沒把鐘菀菀的態度放在心上。
“不要多想。”傅擎宇不太擅長安慰人,也知道蘇錦不需要安慰,但他下意識不希望蘇錦聽到這些不好的話。
“這有什麼。”蘇錦淡淡一笑,“我從前確實很任性,犯過不少錯,彆人對我印象不佳,這不是挺正常的事麼?至於名聲這回事,是說給他人聽的,我做事問心無愧,這就足夠了。”
聞言,傅擎宇深深望了她一眼,這般看得開,真不知該說蘇錦是豁達還是無心了。
有時候蘇錦總給傅擎宇一種感覺,好像除了織繡之外,其他外物都無法真正走進她的內心,因此麵對蘇錦時,傅擎宇時常會覺得無力,他想靠近這個人,然而蘇錦卻總是將他婉拒在心門之外,他隻能在外圍打轉,卻跨不進去。
輕歎了口氣,傅擎宇將這些想法甩出去,道:“我得回家一趟,你先跟你的朋友敘敘,到時候我再接你去酒店。”
蘇錦說:“你忙你的去,我從小在帝都長大,還能走丟了不成?”
傅擎宇一挑眉,沒說什麼,走出機場後便與她分道揚鑣了。
這時,鐘菀菀也總算平複好心情了。她抬頭看著那個氣質不俗的年輕人與蘇錦並肩而行,兩人俊男美女相得益彰,看上去倒是十分般配,不由暗自揣度兩人是什麼關係,但她跟蘇錦沒交情,兩人剛剛還鬨得不太愉快,現在去問顯然不合適,於是還是忍住了。
倒是蘇錦瞧她眼珠子滴溜溜轉,猜到她在想什麼,主動解釋了一句:“那是陪我一起來的朋友,他有事要辦,不與我們同路。”
鐘菀菀自然是說沒關係的,不過心裡卻不太相信,看那年輕人對蘇錦隱隱的維護,怕是不止朋友那麼簡單?
……
“我在明月閣訂好了座位,打算給你接風,你不著急的話,不如先一起去吃個飯?”鐘菀菀麵對蘇錦還是有點尷尬,不過她努力調整心態,讓自己多想想那些漂亮衣服,果然就自然多了,用商量的口吻問道。
蘇錦沒有異議,鐘菀菀才領著她走到自己的車子旁,兩人一起把行李抬起放進後備箱中。鐘菀菀掂量了一下行李箱的重量,驚訝道:“你不是說隻在這裡待幾天嗎,怎麼拿了這麼多東西?”
蘇錦道:“我帶了綳架、針線還有布料,閒時可以打發一下時間,可能不小心拿得有點多了。”
蘇錦似乎怕她不信,還當麵打開來給她看,鐘菀菀往裡瞄了一眼,果然裡麵全部被刺繡用品占據了,而蘇錦自己的衣服隻分到了一個可憐巴巴的角落,她在其中看見了自己訂做的衣服。
一看那天衣無縫的精美繡工,鐘菀菀這時百分百確認,得了,不管她願不願意相信,蘇錦就是那個驚才絕豔的繡娘,這是事實,沒辦法。
“蘇錦,你這不叫有點多了……這些東西才多重,你到底是拿了多少,才塞滿了一整個二十四寸行李箱?”鐘菀菀嘴角一抽,是真服了她了,什麼才叫敬業精神?
蘇錦這樣的才真當得起這四個字!走哪兒都不忘老本行,就好像她天生為刺繡而生的一樣,難怪能製出那樣精美的衣服呢。
這麼一想,鐘菀菀心底的芥蒂就不知不覺消融了許多。她對蘇錦的印象全是從旁人處聽說的,本來就沒實際相處過,因此糾結了一會,就接受了蘇錦本人與傳言大相徑庭這個事實。
而且看上去,蘇錦一點也不囂張跋扈呀?
想通之後,深埋於心底的佩服之情就不受控製地浮出水麵來了。
蘇錦手藝高超且心思純粹,旁人能輕易看出她對於織繡的熱愛,她壓根就不是為名利而繡的,鐘菀菀可以放心交托,而完全不怕被人坑,這種省心的繡娘到哪裡去找?看來以後還是要好好籠絡蘇錦,跟對方打好關係了。
畢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以蘇錦的技藝,她的光芒不可能被遮掩住,日後隻會有更多人折服於她的才華下,鐘菀菀占了先機,也希望能與對方交好,這樣以後要是有求於蘇錦,還能賣個人情。
……
接到蘇錦後,鐘菀菀駕車,兩人一同前往明月閣,這個明月閣是帝都有錢人喜愛的消遣之地,消費檔次很高,不過地方雅致幽禁,食物也不錯,平時鐘菀菀就時常約上一乾好友來這裡小聚,這回用來給蘇錦接風,起碼誠意是足夠了。
明月閣這個地方,在家裡落魄之前。蘇錦也去過幾次,兩人到了目的地,鐘菀菀便帶著她直奔預定好的包間。說是包間,其實也不儘然,明月閣以竹林為主題,在室外建亭台樓閣,用竹影掩映來作遮擋,因此算是半開放式的就餐環境。
鐘菀菀做主點了菜,在等待期間,她不太好意思地提出能不能現在試一試新衣服,畢竟她可是忍了一路了,蘇錦繡出來的每件衣服都是如此契合她的心意,叫她如珠似寶地收藏著,現在鐘菀菀迫不及待想知道蘇錦這回又帶給她怎樣的驚喜了。
“你想試便試。”蘇錦完全不在意。
於是鐘菀菀就歡歡喜喜地拿了衣服離開了,明月閣有專門的更衣間,她要換衣服也很方便。
鐘菀菀一走,就隻剩下蘇錦一個人坐著品茶,她倒是怡然自得,聽著風聲吹過竹葉時響起的簌簌聲,思緒平靜,然而一個輕蔑的聲音卻不合時宜地插/進來,打破了這難得的寧靜。
“喲,這不是蘇錦,曾經的蘇大小姐嗎?我以為明月閣早就將你拉進黑名單了,沒想到你還能進來呀?”
蘇錦抬起頭來,隻見一行人正往她所在的包間走來,為首的女子顯然是這些人的頭領,眾星拱月般被捧在中間,她的衣著打扮十分講究,無一處不奢華,隻是習慣性地半抬起頭來用下巴朝人,神色倨傲,顯得不太好相與。
蘇錦了一下自己的記憶,終於在角落裡找到了這個女子的名字:杜蘭澤,從前與蘇錦有過口舌之爭的世家小姐,因為沒爭過蘇錦,兩人從此結下了梁子,一直很不對盤。
見蘇錦不說話,杜蘭澤篤定她是心虛,氣焰更是囂張,冷笑連連:“我還真懷疑你是偷偷溜進來的,明月閣是什麼地方,你要是之後買不了單,可是得丟儘臉麵的!”
蘇錦家裡破產的事人儘皆知,杜蘭澤這是故意諷刺蘇錦窮酸,吃不起呢。
那群人裡有女孩掩嘴笑道:“杜姐姐,你這話可就不對了,蘇錦還有什麼臉麵可言呀,淩少當麵拒絕她的時候,她不是早就夠丟人現眼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