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晚上, 反而是城市最安靜的時節,分明才□□點的樣子,可道路兩邊的店已經關了一半,少數幾家開著的,裡頭也沒有顧客,平時的熱鬨場景此刻完全不見。
大概隻有看到路邊掛著的、用作裝飾的紅色燈籠,還有幾家店鋪門口貼著的對聯福字,才能透露出些許的年味。
二月,天還沒轉熱,這幾天急速降溫,反倒是冷得厲害。
林濛穿著大衣就出來了,手放在兜裡捂著, 她在溫暖的屋子裡待著,倒是忘了外頭確實冷得很。
她不斷用眼神掃描著周邊, 正在完成一項也許並不艱巨的找人任務。
找到了。
林濛鬆了口氣,眼神落在了不遠處的椅子那兒,心裡生出的不知道是憤怒還是無語。
老家沒有地鐵,公共交通很流行,每條路上基本都有站點,而距離她不到十米處的, 則是這條街上離他們家最近的站點, 以前讀書時, 她都在這裡搭車。
而此刻公交車站牌旁的長椅上, 她此行要尋找的目標諸鬱深正坐在那。
平日能坐下五六個人的長椅, 現在隻坐了他一個,諸鬱深愣愣地看著前方,看上去孤零零的。
就像是個被拋棄的小孩,坐在那不言不語。
……什麼被拋棄的小孩,分明是個愛逃避的大人。
林濛拋開了剛剛出現的無稽想法,直直地走了過去:“你還打算在這裡待多久?”
一直在發呆的諸鬱深才晃過神,忽然抬頭往林濛那看了一眼,立刻乖乖地站了起來:“沒……”
看他又要找借口,林濛忍不住懟他:“你不會說你特地從六樓跑下來,大衣也不穿,手機也不帶的,是要出來和公司的人談要緊的事情吧?”
她看他:“你倒是說說,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林濛之前和樸穹燦一起到西山那考察,一直到昨天才忙完,是坐的今天下午的飛機回來,正好和諸鬱深前後腳到了家裡。
諸鬱深像是累得厲害,一到家和林父、林母道了歉,就到房間裡去休息了,等林濛回來,隻瞧見心疼女婿的爸媽正壓低了聲音說話,還不讓她出大聲。
得……林濛在爸媽麵前,還是聽話的,再說,在沒和諸鬱深達成共識之前,她是不會把他們的問題攤在爸媽眼皮底下的。
她陪著父母一起準備年夜飯的菜色,在家裡放鬆又溫暖的感覺,讓她隻覺得格外舒適。
“濛濛,你去喊阿深出來試試味道。”林母瞧了眼時間,手頭準備的炸貨出鍋了好些。
他們家向來過年的習俗,就是在吃飯之前,一定有一次試吃環節,東西還冒著熱氣呢,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燙得嘴一張一合,臉上的平和都維持不住了,可還是非得把東西咽下去。
那味道,是不管過了多少年頭,都能時常回憶起的絕美美味。
這才是過年。
林濛心裡有些尷尬,在娛樂圈裡混了這麼久,她的演技也沒有受到彆人的影響有什麼進步。
“快點去,等等就涼了。”
“好。”林濛點了點頭,就往房間裡去。
那原先是她的房間,後頭兩人結婚了,就成了他們倆的房間,隻是他們後頭也很少回老家,這房間還是爸媽這回先回來整理出來的。
外頭的天色已經暗了,林濛推開門,還沒開燈——
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視力太好,她怎麼覺得自己看到諸鬱深在床上是睜著眼睛的?
不過應該是看錯。
“諸鬱深。”她喊了他一聲,半靠在門邊,就瞧見諸鬱深已經坐了起來。
“我和你說……”林濛正想和諸鬱深交代,彆讓爸媽看出來他們吵架的問題。
可她話還沒說完,就瞧諸鬱深忽然套上鞋,悶悶地應了一聲:“公司有事情找我,我出去處理一下,就在附近,馬上就回來。”
然後諸鬱深就以林濛都歎為觀止的速度,咻地從她的眼前消失了,臨走前還不忘和林父、林母說上一句:“爸媽,我出去處理點事情,馬上就回來。”
大門關上,林母從廚房裡探出頭,忍不住皺了皺眉:“你說當老板的,大過年怎麼還這麼忙,我看阿深都瘦了一圈,做老板了還不能好好休息,你說做老板有什麼意思。”
正在掌勺的林爸倒是看得開:“人家公司正在發展呢!我們去國外,人外國小孩不也玩阿深出的遊戲嗎?人趁年輕多拚搏拚搏,也挺好。”
“就你有道理,可過年總該休息吧?累壞了怎麼辦?”林母是看不慣小年輕們這種拚命三郎做法的,“瞧瞧,現在把濛濛也給帶壞了,也成了個工作狂。”
“濛濛開心就好,她現在可也是彆人叫的林總呢。”
廚房那傳來的聲音漸漸小了:“你就護著她吧!這孩子也瘦了,你說這夫妻倆,怎麼就這麼不知道愛惜身體呢?”林母化身十萬個為什麼,一個問題接一個。
林父每一次都耐心回答:“年輕人,是這樣的,那叫什麼,拚搏也彆留遺憾。”
被殃及池魚的林濛沒生氣,她正要關門,眉頭忽然一皺。
她小時候貼在櫃子上頭的kitty貓掛鉤上,掛著諸鬱深的大衣和西裝外套。
床頭排插接出來的充電器上,諸鬱深黑色的手機正連在上頭。
所以這個人不帶手機,不穿外套,是出去談哪門子生意?
還有,剛剛果然是在裝睡吧?
雖然知道諸鬱深又犯了“逃避症”,可林濛也不能拆穿,她乖乖地陪著爸媽。
隻是到了飯點,諸鬱深還不回來,爸媽便讓她去問問諸鬱深還得要多久才能回來一起吃年夜飯。
林濛看著放在床頭的手機,沉默又沉默,隻得自己出馬,把逃跑的人犯逮捕歸案。
……
林濛繃著臉走在前頭,諸鬱深落在後頭,兩人走路的聲音,漸漸地重合成了一個。
她忽然覺得不對,一回頭,往下一看,厲害了!
這諸鬱深的腳上,還穿著的是雙拖鞋,露出來的皮膚,都有些發紅,看上去凍得厲害。
而他身上穿著的,隻有一件白色的毛衣,料子雖然看上去厚實,可也遮擋不了所有露出來的皮膚。
諸鬱深那張平時總是很高冷的臉,現在狼狽得厲害,被凍得厲害,鼻子和眼周尤其紅,就像一條可憐兮兮的小狗,在冷風裡凍得哆嗦。
林濛是好氣又好笑,她這一回頭,諸鬱深立刻也不走了,直接立正,她都懷疑自己如果又要談事情,諸鬱深能乾出又跑走的事情。
“你自己不知道冷的?”
他像是被訓的小孩,頭低著,但是又抵死不接受意見。
“你就這麼能跑?一下從家裡跑那麼遠出來,連手機和外套都不曉得帶?”
諸鬱深沉默了很久,忽然悶悶地應:“……對不起。”
他這句道歉,讓林濛一下愣了,咬著唇轉過身,氣衝衝地走在了前頭:“還不走快點?等等凍出病了大冬天去醫院還要麻煩爸媽。”
“不會的。”
“行,你說不會就不會。”林濛反正算是了悟了,以前她是把所有的溫柔都留給了諸鬱深。
現在……她是可以對全天下溫柔,獨獨對諸鬱深溫柔不起來。
“對不起。”
行,又對不起,林濛青筋直跳,可下意識地走路越來越快,說是走,就差沒直接小跑了。
臨要到上樓的門,她讓了一步,示意諸鬱深先上去,落在後頭的她忽然開口:“大過節的,爸媽在,就先好好過,剩下的事情,我們之後再談。”
“好!”這回諸鬱深倒是回答得快了,林濛都能從他口氣裡聽出他昂揚的心情。
她懷疑……不,是一定,恐怕這回春節走了,她又很難抓到諸鬱深談這件事了。
林濛走在後頭,步子不緊不慢。
人真是複雜生物,如果是她在網上看到帖子、或是身邊好友遇到這種事情。
她一定二話不說,勸分幫找律師一條龍服務。
可在自己身上,就有些焦頭爛額了,對她來說,人生至今為止,已經有幾乎超過一半的時間是和諸鬱深生活在一起。
他們一起經曆過太多,包括諸母的離世、林母手術、公司創業、公司第一場官司……
太多了,多到好像把諸鬱深的名字剝離開,生命就空了一部分一樣。
這也是為什麼其實她知道自己隻要硬逼著,諸鬱深也必須麵對離婚,她卻做不太到一樣。
她需要一點時間,有逃避症的何止是諸鬱深呢?
“你怎麼不進去?”林濛走到家門口,才發現諸鬱深還站在那等她,要知道樓梯的通風程度,比外頭還要涼快。
“等你。”
林濛一時失言,示意諸鬱深開門。
他臨要進去的時候,林濛忍不住開口詢問:“你……的秘書怎麼樣了?”
“什麼秘書?”諸鬱深回頭看了眼。
“那個新換的溫秘書。”
“她被調職了,現在……”諸鬱深思索了一會,“我想不起來她在什麼地方任職了。”林濛難得有問題問他,他卻答不上來,讓他很焦慮。
“什麼叫想不起來?”林濛忍不住反問,她心裡冷笑,總覺得是預料到的事情將要發生。
“對不起。”諸鬱深又道歉,“之前她工作犯了錯誤,我讓她到人事報道,做了降職處理,後來我也沒有繼續確認她在什麼崗位工作了,我等等和王秘書確認一下再告訴你。”
林濛看著諸鬱深,有些迷茫……她怎麼覺得諸鬱深好像沒騙人?
可是那個小秘書,怎麼說調走就調走了?
“王秘書又回來了?”
諸鬱深點頭:“回來了。”他想了想,又道歉,“對不起,我忘了和你說。”
其實不是忘了……隻是他至今還記得溫曉芙的不專業態度,對林濛的妄加評論。
他不希望讓林濛覺得,他身邊有任何一個人覺得她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