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上的少年和少女》的首映禮定在了金鳳電影節開幕當天。
金鳳電影節至今才辦到第三屆, 主要針對的還是國內現在數量不算太多的文藝片。
在國內首屈一指的導演、編劇、演員們所共同組成的評審團隊，讓這電影節從第一屆開始，評獎分量就很重。
他們的模式，更趨同於國外的部分電影節，鼓勵國內電影在電影節舉辦期間進行首映、點映，到場的觀眾可以根據套票、現場購買的影票入場觀看並給出評價。
而電影節的最後一天晚上，則是例行的頒獎儀式，去年獲得金鳳獎的電影，就是在電影節首映的一部講拐賣的文藝片。
評獎結束，各大公司也會根據自己的需求，在電影節上挑選獵物，或是購買網絡播放權、或是幫忙推薦到國外參獎、或是公映發行。
樸穹燦的上一部電影, 就是在這電影節上點映的，最後獲得了個鼓勵獎。
現在帶著新作品回來, 頗有點衣錦還鄉的味道。
電影節上的首映，和普通在影院進行的首映禮並不太相同，隻能選擇相對普通的影廳。
至於請一堆影評人和媒體？在電影節也是此路不通。
畢竟同期開始點映、播放的電影那麼多，真正專業的影評人在這場合，隻會優先選擇此次電影節上最出彩、最能吸引人的影片去看，否則到時候其他人都出了影評, 就自己不吭聲, 恐怕都要被網友說好多聲恰爛錢。
而在此屆電影節, 最受關注的, 當然是刀宥鳴導演提前首映的電影《雙飛燕》了。
刀宥鳴是上一屆金鳳獎評審團主席, 這次是聽說電影節參選的電影並不多，他才大力相助，把原先定在半月後公映的電影，提前在這辦個首映禮，並在同日下午開始，在全國進行點映，半個月後照常公映。
當然，他來參加這金鳳獎也不算牽強，金鳳獎的成立初衷雖然是為了鼓勵文藝片，但對商業片也持有一視同仁的態度，隻是和其他電影節有較大區彆的是，他們對電影是否能在全國進行公映、票房如何完全不關心，隻憑影片質量取勝。
不過他的參加，還是頗有點大人欺負小孩的味道。
已經有好幾家影評人給出自己的預測，認定了這部電影應當是此次金鳳獎當之無愧的大贏家。
說來也巧，此次金鳳獎正好，將《雙飛燕》和《西山》的影廳安排在對麵的位置，立牌噴繪一出，對比鮮明。
一頭的海報，是站在山崖上張開水被風吹得衣袖都在搖動的少年阿醜。
另一頭，則是兩個古裝少女，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護在了扮演男主的於行遠左右。
簡要地說，大概是……鄉村風情和古典武俠的強烈對比。
“小於，你等等要不要過去看看？”宋嬌和於行遠一道走進了放映廳，注意到對麵的景象，她伸手往那指了指。
站在一旁的金有珠，強強和兩人站在一條線上，卻又顯得和人之間有一道鴻溝。
“我送了花籃了。”於行遠壓低了聲音，“先把工作完成，晚點我會過去。”
他簡直想把自己切成兩半，一半為自己的電影處女作高呼萬歲，另一半則在對麵舉著大旗，喊一句造夢隻拍最好的電影。
隻是總是得先完成工作的。
“你這可是投敵叛國。”宋嬌開著玩笑，“等等刀導知道你給對麵送花籃不給我們送，看他不揍你一頓。”
“知道什麼？”刀宥鳴帶著刀爾戴走在前頭，沒聽見前頭兩人說的話。
宋嬌沒吭聲，她不知道兩位刀導會不會介意這事，她不是那種說人壞話的人。
一直圍觀的金有珠忽然開口了：“剛剛於行遠說，他給對麵那部電影送了花籃。”
氣氛一下挺尷尬，於行遠欲言又止，正要道歉。
刀宥鳴忽然笑了：“你也送了？我也送了一個。”
他這級彆的導演，和後輩計較什麼呢？看著影壇能百花齊放，他反而覺得開心。
“刀導，你也送了？”
刀宥鳴點頭：“之前那位樸導，去年他的作品我有點印象，是個挺有靈性的導演，再說……”
他沒說完的話裡，藏著對造夢娛樂的信賴。
刀宥鳴是看過《登仙路》和《打開這扇門》的，也聽過圈裡的一些說法，造夢娛樂的那位林總，對電影的支持是不遺餘力的。
一個有天賦的導演，再給予他可以儘情繪畫的畫布、取之不儘的顏料，還怕出不了好作品？
唯一要擔心的，就是怕這部電影文藝過了頭，就像早年他欣賞的導演裡，甚至有一門心思跑去拍cult片，怎麼黑暗怎麼來的，最近的幾部作品已經完全和主流搭不上邊了，就連刪減版都少兒不宜。
“對了，你有票嗎？”刀宥鳴忍不住問，這回也是奇了怪了，不知為什麼電影節的票這麼暢銷，他讓兒子特地去蹲了對麵的票，居然沒買到。
他倒是可以刷臉，可那樣就有點聲勢大了，媒體再關注一下，他都沒法好好看電影，畢竟他這個級彆，一句話就能影響不少人。
“我刷臉的……”於行遠交代得老老實實，身為造夢娛樂的員工之一，他當然就刷臉進去，“不過導演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問寧哥要幾張。”
旁邊的刀爾戴忽然幽幽開口：“我也想去。”他還不忘伸出手指比了個二。
於行遠點了點頭，立刻拿起手機給寧其發了信息，要來了連座的三張票，下午的場次。
……
“一、二、三……”侯媛媛在門口數著，戳了戳身邊的小夥伴，“你那頭進去了幾個？”
“已經二十幾個了！我還認出來那個呂導，就是電影節的評審，也去了！”
金鳳獎特邀的媒體人、影評人還有評審，脖子上是掛著牌子的，這也是另一種含義的刷臉入場，很好認。
正位於對麵前後腳開始放映影片的兩個廳，不說觀眾，就說進去的這些相關人士，就已經體現出巨大差彆了。
侯媛媛是洪流後援會的會長，她神情嚴峻，在這回的“觀影群”裡發送著指令。
“第一、入場後，一定要裝作不認識彼此！第二、電影就算不好看，也絕對不要在首映吐槽，保持安靜，結束最好鼓鼓掌。第三、就算洪流出場，也一定不能尖叫，不能讓人家覺得，都是洪流的粉絲！……”
電影節的票不算貴，當初一聽說《西山》要和《雙飛燕》在幾乎同一時間舉行首映時，洪流的粉絲就炸了。
雖然他們對樸穹燦導演這位新人導演信任度不夠，對於洪流選擇拍攝這部電影的想法也懷著不太能苟同的心情，可他們依舊不能接受洪流拍攝的第一部電影，就被人徹底碾壓。
萬一這部電影真不好看……這不，還有他們粉絲幫忙鼓鼓勁嗎？
為了上座率和首映口碑的保證，他們以各種渠道收到了足夠的票，就像間諜一樣部署好了所有的計劃，準備替洪流撐好首映的場子。
愛屋及烏就是如此，電影就算難看，能怎麼辦？自家偶像拍的，忍著。
侯媛媛交代完畢，就和一起蹲守的小夥伴入了場，這對他們粉絲來說，這場首映禮也是一場重要戰爭。
……
林濛一直在後台部署著今天的工作，現在對她來說，安排一個首映，已經算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今天首映結束後，下午《西山上的少年和少女》也要在全國開始正式公映了，林濛事先看過排片，數量不高，不過這也正常，他們已經算比其他文藝片獲得的待遇要好上不少了。
由於這次首映招待的媒體不算太多，整體流程也比較簡單，主創會先上去稍微介紹一下片子的情況，而後電影正式開始放映，等到結束後，主創則會再度上台，回答一下觀眾們關於影片所產生的疑問。
出乎她意料的是，這一次首映場居然坐得滿滿當當。
林濛有些困惑，之前她了解到的情況是，來參加金鳳電影節的，大多是電影愛好者，他們口味不儘相同，很少有一部電影坐超過三分之二的位置，就像樸穹燦之前同樣在電影節播放的《犛牛和母親河》聽說每一場平均坐的還不到三十個人，這還是包含了他們主創在內的人數。
她分明沒怎麼宣傳這部電影啊？
林濛本來猶豫過，是不是要把《西山變形記》作為宣傳視頻放出，但是在和樸穹燦商量過後，兩人達成了一致，他們拍這部電影沒想割粉絲韭菜，而且過度的嘈雜，隻會讓能放在影片上的注意力越來越少。
最後林濛隻是和深海網還有影城合作，在他們兩處投放了廣告，並在網上發布了宣傳視頻。
難道，現在的網友口味變得這麼快？
林濛有些迷惘，還以為自己對網友現在的喜好認知有錯誤。
她明明看過了這幾年來的文藝片票房情況，和商業片簡直是天差地彆，這不會要賺吧？她心跳得很快。
前頭的主創已經上台，原本正在糾結的林濛忽然破案。
她眉頭一挑，已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這來的，恐怕十有**，都是洪流的粉絲。
粉絲們哪怕是洪流上台時都沒有尖叫，可問題是，他們的小動作也太多了吧？
比如，凡是洪流一拿過話筒，所有人都齊刷刷抬頭，目光都黏在了台上。
樸穹燦接過話筒，有不少觀眾已經開始低頭玩手機，當然大部分倒是依舊保持著看向台上的方向，可那走神程度……就像是下午上課魂飛天外，還得要目視老師的學生一樣。
其他嘉賓凡是偶有提到洪流的，得，粉絲們那眼神便齊齊一亮，聽得津津有味。
林濛無奈地笑笑，喊了工作人員。
她財大氣粗，事先為了電影的點映準備了一批宣傳用的禮物，原先是打算發到影院的，現在既然來了那麼多洪流的粉絲支持，她就讓人去倉庫裡提一批過來，等等散場發給各位觀眾。
前頭的采訪結束得很快，影片已經要開始播放，林濛也從後台入場，坐在了樸穹燦旁邊的位置上。
她餘光都能看到樸穹燦焦躁不安的動作，安撫道：“樸導，你已經做得夠好了，現在我們一起好好地欣賞你的作品就好。”
樸穹燦點了點頭，努力平心靜氣……好吧，努力失敗，他還是緊張到了頂點。
影片的正中，打出了《西山上的少年和少女》的logo，插入的曲子，是莊思思和古東特地去當地錄了一堆山歌後回來寫的，映襯著大山上正在奔跑的少年阿醜，格外和諧。
而當“導演 樸穹燦”這一行字出現的時候，樸穹燦眼裡已經濕了。
這不是他的第一部作品，可卻比第一部作品更意義非凡。
這部作品是他的執念，他命運的書寫；也是頭一次不用為了錢妥協，犧牲作品的質量。
林濛沒說話，隻是默默地遞了一張紙過來，這觀眾還沒哭呢，導演先哭倒了，在一片黑暗裡，男人也能掉掉眼淚，聽著身邊細細地抽泣聲音，林濛跟著影片的播放漸漸進入了劇情。
《西山上的少年和少女》所呈現的故事結構，其實異常的簡單，雖然改了無數次，可故事的內核依舊是相似的。
影片最開始，放的是少年阿醜在西山上奔跑的片段，鏡頭拉了遠景，將整個西山收於鏡頭之內。
從山上梯田乾一會活休息一會的男人；躺在躺椅上拿著個大扇子懶洋洋地半遮著臉的婦人；再到年紀不大，聚在一起玩耍的少年；路邊的小草；天空的雲朵，全都在鏡頭裡顯得格外動人。
對於西山景色的拍攝，劇組甚至比文戲還花更多的心思，無人機拍攝回來的幾次影片效果都不是很好。
在好幾回樸穹燦想放棄喊卡的時候，林濛沒同意，她直接打電話去問了幾家器材公司，最後直接運來了一個才剛做完宣講，沒正式投入生產線的樣機，這才拍出了樸穹燦心中的完美畫麵。
這座山未經開發，有著不少人會向往的自然風光、瑰麗美景，可同時，又居住著無數窮困不想奮鬥的人。
甚至一條路相隔，山上和山下，都能像兩個世界。
景色拍得越美，人心底的那些悵惘的心情，就像是冒泡的汽水，心裡直做響。
西山這片土壤孕育出的少年阿醜，就像是個怪胎一樣，從小大腦裡就充滿了和周圍人截然不同的想法。
他頭一次被帶到縣城看病，就瞧見了自己從未見過的世界，分明這縣城也沒富庶到哪兒去，可對於一個窮山村裡長大的孩子，這就是天堂。
他想要踩在平坦的道路上；想要去醫院隻用走個十幾分鐘；想要吃路邊胖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裂開的大肉包；想要惦著腳看玻璃窗裡穿在人偶身上的好看衣服……
可是這些，在西山上，是不正確的。
陰暗的房間裡，奶奶笑著說：“阿醜，我們這有什麼不好的？”
……是什麼都不好！
阿醜有了同伴、又沒了同伴，他曾經掙紮，差點放棄，卻又重新握住了信念。
支撐他一路跌跌撞撞往前的，就是那股不甘心——
“窮到底有什麼好的？”倔強的少年是仰著下巴說話的，“你們都說這好，可到底哪裡好了？是不是隻要不乾活，天上掉錢就好？隻要有吃有喝就算好？”
他看著前頭，一臉“這孩子怕是傻了”般看著他的長輩們，那雙眼睛裡，全是不甘心的火焰。
阿醜知道，也被說過很多次，出去了不代表一定能賺錢，辛苦了也未必過得好。
可他更知道，他們這叫不求上進，這叫得過且過，明明有那麼大的世界、那麼多從未看見的東西。
影片到了最後，阿年還是沒同意和阿醜離開，考上大學的阿醜，生平第一次的坐上了動車。
露出來的證件上，他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印刷著“張成才”，一個又土，又寄予了美好祝願的名字。
動車開啟，飛速往前，過路的一切全都成了影子，他倚靠著窗，累極了的睡著了。
到了最後，莊思思的聲音又響起了，她哼著的是沒有聲音的歌謠，影片又切回了開頭。
孩童的阿醜在西山上跑著——少年的阿醜繼續往前奔跑——而青年的阿醜，一邊回頭，一邊拉著行李箱離開了西山。
影片結束後，燈光亮起，林濛第一個注意到的，是旁邊樸穹燦緊緊握著的手，他甚至沒敢回頭。
林濛站起來往回看，已經能看到後頭不少小姑娘正在抹著眼淚，更有個哭得厲害，直接在眼鏡下壓了張麵巾紙，就像是帶了個半截口罩一樣。
場內安靜了好一會，反倒是坐在專門列出位置的影評人先開始鼓掌，然後連帶著鼓掌的人越來越多，連成一片，連綿不絕。
樸穹燦已經哭得彎了腰，他站起來越過林濛用力地抱了洪流和女主演一下，說著謝謝。
然後在林濛麵前，有些猶豫想舉起的手又放了回去，深深地鞠了個躬。
他沒說話，一個男人哭得又狼狽又醜。
林總一定聽過很多聲謝謝吧？
林濛隻得無奈地拍了拍樸導，讓洪流幫忙，帶著樸導上台謝謝觀眾。
這大概是為數不多的，導演哭得比觀眾還凶的電影了吧？
她站起身退到後台，這一刻，這些掌聲，應當是屬於導演和演員的。
她順著座位往後看，能瞧見好幾個小姑娘紅腫的眼——想來，這些眼淚應該是真的，否則要是隨便拉個小姑娘來都能說哭就哭，恐怕人均影後了。
林濛心裡很自在——果然，還是這樣注定會撲街，又能受到觀眾肯定的作品，是最完美的作品了。
侯媛媛坐在了後麵，她哭得挺厲害。
她原本還偷偷地準備了點所謂的“裝哭”神器，打算臨要結束，在眼睛下頭抹一抹。
可沒想到，電影還沒播放沒多久，她就開始哭了。
這部電影裡，其實並沒有太多的煽情片段，就連渲染一下也許會成為哭點的阿醜奶奶離世，導演都甚至沒給鏡頭。
但是隻是這麼看，心裡就全是難過的海洋。
明明阿醜所堅持的觀點是沒有問題的，可他卻說服不了任何人，甚至有時候，還差點被反向說服——這一段，其實是有些黑色幽默的，可觀眾裡，幾乎沒人笑出聲。
他笨拙地努力，試圖改變彆人，終於得到了自己的同伴，最後卻還是失去了阿年，連阿年都不太認同地看著阿醜，質疑他說：“你不覺得，大家說得真的很有道理嗎？”的時候，侯媛媛和身邊的小夥伴都哭了。
一直在抗爭，永遠不屈服的阿醜，最後選擇了先徹底改變自己，也許有一天……不。
侯媛媛想到了在來觀影前看到的采訪，這位導演正是西山當地長大的孩子。
阿醜已經回到西山，變得強大的他，開始試著用他的力量來改變西山。
侯媛媛也是看完好一會，才晃過了神，在觀影的期間，她甚至沒有注意到“洪流”到底表現得怎麼樣，因為她看到的就是阿醜。
影片裡阿醜的形象不太好看，但也沒有故意扮醜，就是個粗糙的、不服氣的少年。
侯媛媛想，他們很多粉絲都錯怪了洪流，他走到了正確的路，選了一部好電影，也獲得了蛻變。
采訪的時候，晃著神的她幾乎沒怎麼聽采訪，臨要出門的時候，就瞧見工作人員已經守在門口，麵前的推車上，是滿滿的袋子，他們態度溫和，隻說謝謝支持，將袋子交到了觀影觀眾的手中。
侯媛媛邊往外走邊往裡頭看，袋子裡的是主演簽名海報、宣傳圖冊……還有一個u盤？
她拿起來看了眼，上頭印著《西山變形記·洪流》的字樣，這是什麼？
還有最底下的手寫卡片，是洪流寫了之後印刷的。
“謝謝你來支持我們的電影，也希望這部電影有得到你的喜歡，讓我們一起關注，平時我們所看不到的地方發生的故事。”
等等……怎麼都是洪流相關的東西。
難不成他們都是洪流粉絲的事情泄露了？侯媛媛忙在群裡問了一聲，這才發現一起來的粉絲，全收到的是一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