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帶著雨水味道的擁抱，不算好聞, 唯一值得慶幸的, 大概是天氣陰冷，諸鬱深身上沒有什麼汗味。
靠得太近, 林濛能感覺到另一具身體的熱度，還有環繞在自己身後的手和用在上麵的力度。
她能感覺到諸鬱深甚至沒敢用力，除了剛擁抱時繃緊的肌肉，在放鬆下來後, 像是怕弄疼她一樣卸下了不少力道。
有點奇怪。
可說不出哪裡奇怪。
諸鬱深緊緊地抱住了林濛好幾秒，剛剛跳得瘋狂的心跳也是在這時候才平息。
他鬆開手，往後退了兩步，眼神盯著林濛一動不動，想透過她依舊從容的表情，打量出她是否隱瞞了什麼不適的症狀。
她很好強, 他知道的, 就算真的受了什麼傷, 也不會說。
林濛被這有些灼熱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太自在, 她彆開眼神。
諸鬱深忽然道：“對不起。”
他……很抱歉，這樣唐突的行為，她會不會生氣？
可剛剛在看到她的那瞬間, 已經顧不得思考了，隻想確認她還在, 也還好。
“不過你沒事, 真的太好了。”
他幾日來從未舒展過的臉上, 露出了一個由衷的笑容，壓在身上的巨石終於放下。
林濛似乎想說什麼，看著諸鬱深的眼神有些複雜，開口又閉上，隻是輕輕地道了一聲謝謝。
在兩人的世界裡顯得有些漫長的時間，在外人看來隻發生在一瞬間。
同樣在旁邊的救援人員看過類似的團聚場景太多，很能體諒這樣的心情，麵露欣慰。
而待在旁邊的造夢娛樂工作員工，更是沒有發表言論，明明隻有兩天，可那種麵對災難，不知道是救援先到還是死亡先到的感覺，實在是一般人絕對無法預想到的恐怖。
不管之前對諸鬱深是什麼看法，可起碼在這時候，他會來，已經足夠得到他們的尊重。
……
諸鬱深沒有跟著救援的直升飛機離開，雖然林濛很堅持希望他先離開，他卻也理直氣壯，說自己不能耽誤救援，得讓知道這周邊情況的人先跟著救援隊的人去。
沒能說動她的林濛有些無奈，隻得安排了一起的另外一個公司的宣傳上了直升飛機，並在隻被淹到了一點桌腿的木桌上，簡單地草擬了救援的安排。
她不夠專業，隻是憑借這幾天的了解簡單地寫著。
諸鬱深無聲地當著小跟班，亦步亦趨地跟在林濛身後，他正欲和林濛說外麵輿論的事情，就瞧見已經寫在紙張上的娟秀字跡。
“1、傷員集中在長橋村村頭大樹正對的房子內，需要擔架、治療，可以第一批離開。”
“2、以村落為軸心，簡圖上標注的地點為村長所在房子，會溝通先送老人、小孩、婦女離開，其中有老人情緒激動，需要平躺……”
林濛寫得並不複雜，她的思路很簡單，傷員由於需要治療，如果方便得最早離開；同樣優先級的，則是老人和小孩、婦女，最後是男人。
而其中，由於造夢娛樂帶來的拍攝器械較多，雖然其中有一部分浸泡在水中已經無法使用，但是保存下來的還是多數，畢竟對於有的工作人員這些拍攝器械和材料就和命一樣，當時急著逃命，都沒有撒手，林濛也提出這些器械可以在人員能保證安全的情況下，一並運走。
她之前就和其他幾位村長溝通過，為了避免遺漏村民、工作人員，她和村長們，將會在最後清點完人數後離開。
救援飛機離開後，林濛和還留在樓上的幾個宣傳人員，拿著平時總放在導演手上的大喇叭把消息往外傳，大喇叭在這幾天已經成為了大家僅剩的通訊工具。
然後便是連這瓢潑大雨都擋不住的歡呼聲音，眼淚和慶幸的情緒，衝淡了之前的不安和絕望。
至於林濛給出的救援方案，大家都沒有提出異議，兩天的功夫，已經足夠讓大家把信任交托在林濛的手上。
諸鬱深一直站著，他並不覺得疲憊，隻是看著林濛各種安排、計算人數、器材，安排著次序。
作為……作為前夫兼追求者，他出於私心，是希望林濛能早點離開的，甚至他想讓林濛先走，他留下來替林濛安排這些。
可這句話在嘴裡轉了半天，卻沒有出口。
看著屋裡的員工，看著林濛那百分百信任，全身心倚靠的眼神，再看著林濛安撫全局，讓所有人都不要慌張的鎮定模樣。
算了，勸了她也不會聽的。
那就陪著她就好。
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會在。
……
救援的直升飛機和皮筏艇一趟趟的來，專業的勘測人員已經研究過，就目前的降水量，如果沒有激增的話，應當不至於馬上爆發新一輪的山洪，大車直接開到了離村落有一段距離的大路，訓練有素的救援人員一批一批地往前，到了水位深的地方，則開始劃著皮筏艇前進。
按照林濛的規劃，人員一批批的撤離。
直升飛機來了又去，皮筏艇也一輛輛地從窗外略過。
搭乘上救援工具的人大多渾身狼狽，由於沒有足夠的遮雨工具，在被大雨淋透後冷得發抖，可這並不會帶給他們任何的不快，臉上全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和這才從災難緩過來的連哭帶笑。
活著真好！
在路過林濛這棟樓的時候，有不少人瞧見她還沒走，都急著招手，比手畫腳地喊她快些離開，甚至還有覺得自己所坐的皮筏艇能再擠一擠的，招呼著林濛一起離開。
這時候留著殿後，沒準會把命殿沒。
可林濛都沒答應，隻是讓他們彆亂動，好好坐好，便目送著他們離開。
救援的速度，是由快到慢的，畢竟載著人後，速度也會放慢一些。
林濛送走了幾位村長，同在小樓二樓的另外幾位造夢娛樂工作人員在接送婦女的那一批，就先離開了。
她手上的清單已經挨個打了勾，就連能保護住的器械和膠帶也已經儘數送走。
現在隻剩下了她和……從天而降，趕不跑的諸鬱深。
林濛回過頭，諸鬱深正格外乖巧地坐在床上，他的衣服早就濕了，由於天氣陰冷，也無法憑借身上的溫度讓衣服變乾，他坐得很直，跟著林濛的動作移動著眼神。
大風吹進來的時候，他雖然能控製住身體下意識因為發冷引起的抖動，可卻控製不住現在略有些發白的嘴唇。
林濛有些無奈，他不肯走就算了，冷也不知道說嗎？
“你是不是很冷？”
諸鬱深下意識地搖頭：“沒有。”在看到林濛似乎帶著威脅的眼神後，又立刻舉了白旗，“有點冷。”
林濛徑直走到房間的衣櫃麵前，衣櫃的最下層，由於過度的泡水，已經有包在其上的木板皮略有脫落，打開後裡麵都是衣服，這裡有幾套劇組的戲服，暫放在這，不過其中褲子已經拿得差不多，隻有幾件衣服。
她大致挑了一件最大尺碼的上衣，遞給了諸鬱深。
在要交接衣服的時候，林濛的眼神正對上諸鬱深的，她瞧見對方眼底滿滿的驚喜，似乎挺激動於她有些突然的關心。
林濛有些亂，立刻鬆開手，把衣服往他手上一放，轉過身，沒回頭看。
她好像有點沒辦法承擔諸鬱深此刻這種帶著期待的眼神，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應這份期待。
背後傳來更換衣服窸窸窣窣的聲音，明明外頭雨聲風聲都很大，剛剛在腦海裡思索著出去之後的處理方案都已經不在。
“我換好了。”
林濛回過身，諸鬱深本就高大，這件衣服對他來說尺碼還略小，隻是剛好。
“我……”諸鬱深似乎並沒有因為剛剛她的轉身和冷淡受到挫敗，認真地看著林濛，似乎有些遺憾，“這次來得及，本來準備要帶給你的東西都沒帶來，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那些。”
“我越來越發現，我真的不夠了解和關心你，連你喜歡什麼都不太清楚。”諸鬱深神情很是悵然。
就像他記得密密麻麻的備忘錄，雖然試圖讓林濛做過選擇題，也試過認真觀察，可林濛到底喜歡什麼，他還是很難判斷出來。
諸鬱深坐在床上，林濛則是站著，兩人有高度差，林濛能清楚地看到，他低垂著眉眼後，不經意間流露的沮喪，就連那不知是被風吹拂而動還是因為眼神轉動而顫抖的睫毛，都展露出諸鬱深此刻的脆弱。
他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回去之後，你把東西送到造夢，不喜歡的我會告訴你。”林濛都沒有反應過來，話已經出了口。
她能看見忽然仰起頭的諸鬱深寫在臉上的喜悅。
這麼開心的他，今天好像是第二次見？
說話太快的後悔，好像在這喜悅的臉中消逝無疑。
雨似乎比剛剛小了一些，能聽到直升飛機靠近的聲音。
林濛走到窗台，又輕又快地說道：“可以走了。”
遠方的天還是陰的，可總會有放晴的時候。
雨過會天晴，不是嗎？
……
C城西南部由於經濟水平一般，向來不怎麼受到關注，這是頭一次得到了這麼多人的矚目。
許許多多似是而非的消息傳出，讓人分辨不出真假。
有人說，他的某某朋友的親戚就在村落那邊，已經接到通知，估計是出事了。
有人說，現在那兒缺少某某、某某物資，需要援助，還留了個當地村支書的電話和地址。
有人說，似乎救援難度很大，官方救援進不去，現在民間救援隊伍正在往那改。
……
總之，謠言滿天飛的局麵，並不是個彆人的努力能控製得住的，造夢娛樂雖然努力安撫著網友們的情緒，可經曆了一天的發酵，有一些想法，已經控製不住地產生。
“公司這麼安撫人，是不是已經收到了不好的消息？”
“如果真的不會有事，那官方也會通報吧？今天早上新聞給出的消息，不還是全員失聯嗎？”
網友們議論紛紛，也有人忍不住繼續幸災樂禍，一旦被發現，就會被粉絲圍著罵。
氣氛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悲觀起來。
他們也懂什麼叫黃金救援期，這都過能有二分之一的時間了，救援人員看消息卻好像還沒進去，真的能救出來嗎？
再看看以前每次類似事件，統計的經濟損失和死亡、受傷人數，還有失聯著失聯著最後也沒有聽說過找回的那些。
他們不想悲觀，可好像也樂觀不起來。
在這種集聚沮喪的氣氛裡，間或地幾條所謂得救了的傳言，大家隻當是謠言——真要得救了，那人呢？人總得出來看看吧？
這些負麵的情緒，在一條無意中一刷新，陡然出現在首頁的微博，得到了紓解。
@林濛：美夢成真了。
她轉發了造夢娛樂官方微博發布的聲明，配上了短短的這一行字，沒有再說。
大家蜂擁地衝進去刷著平安就好，然後開始詢問起了印象裡同樣在那的其他人現在如何。
美夢成真？什麼美夢？
然後就是一個接一個的好消息，隻要一刷新，就會立刻跳出新的人報平安，就像是在接力，其中至少有一半的微博，不管再簡短，都會提上一句謝謝林總。
網友們沒看懂為什麼感謝，隻是清點著印象裡有在劇組的演員導演，至於幕後工作人員，他們也不太清楚有什麼人，不過刷出了幾個公司信息上填寫著造夢娛樂的，都是在報平安，那大概率是大家都安全出來了吧？
在這一陣狂歡中，不一樣的聲音雖遲但到。
“所以，沒有人關心C城西南部真正的居民嗎？還美夢成真，可能都有人死了，你美夢成真什麼？資本家真就沒有人性了唄？”
“粉絲們更關注自己喜歡的偶像、公司甚至公司老板，這個我沒意見，但是老板本人都不去care彆人的生命這件事也太殘忍了吧？活生生的人命可能沒了，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