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兆樂晚上做了個夢。
他在夢裡以第三視角看著自己的模樣:一種介於鹿和經典獨角獸形象之間的獸類。
巨大漂亮的角蜿蜒盤旋而上,獸類的眼珠微微凸起,是剔透淺淡的湖綠色,睫毛長而稀疏。它輕輕緩慢地眨了下眼,眸光流淌,宛如盈盈而動的雪水,顯出一種精致物件獨有的脆弱來。
當春天來臨,它就會追著溫暖的氣息,從終年封雪的山頂來到人間。它的四條腿纖細有力,走動時蹄子優雅地折動,帶著讓人無法直視的雪光。
孫兆樂睜開眼時心跳如擂鼓,喘氣艱難,整個人都處於一種魔幻的虛空中,隻有夢境裡的畫麵清晰深刻地印在腦海裡。
他丟開不知道什麼時候壓在胸口的枕頭,掀開被子,去衛生間洗了把臉。
按理說,這不應當是一場噩夢。
孫兆樂緩慢地吐出一口濁氣。
他今天沒有報名誌願活動,有一整天的空閒時間。吃過早飯以後,他一反要和秦野友好相處的架勢,躲進了房間裡,一上午都沒出來。
秦野上午要備課,沒注意到他的異常,直到午飯叫了三次,孫兆樂最後說不吃了的時候,他才發現不對。
又生氣了?
秦野抱著小狗站在他房門前,開始思索這個脾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沒有結果。
反倒是小狗被他擼得舒服了,發出快樂的呼嚕呼嚕聲。
孫兆樂餓得受不住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就看見秦野抱著貓,坐在沙發上出神,一束微弱的日光落在他腳邊。
這個場畫麵適合記錄下來。
“彆動!”他大聲嗬止秦野起身的動作,然後迅速回房間找出單反。
秦野和高中裡的一個美術老師關係不錯,多少知道一點他們這行,靈感隨時會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肯定要立馬記下來。
但當他看見孫兆樂的鏡頭對準自己時,無法克製的露出了呆呆的表情。
“嘖。”孫兆樂看著預覽圖,一點也不客氣,“表情真醜。”
秦野抱著貓走過來,看他拍的照片,但孫兆樂已經關了,他問:“你拍什麼?”
“隨便拍拍。”貓窩在秦野臂彎裡,仰著
腦袋,很乖地看著他。孫兆樂沒忍住摸了把貓下巴。
秦野:“餓了?叫了你三回。”
“在畫畫,下回彆叫了,不一定聽得見。”孫兆樂突然想起秦野不一個人吃飯,問:“你吃了沒有?”
秦野說沒有,於是孫兆樂有點愧疚,他上次答應了秦野會和他一起吃飯來著——至少不會放他鴿子。
於是,吃完一頓不三不四的午飯,孫兆樂輕咳一聲:“晚上我們出去吃吧,我請你。”
“嗯?”秦野正蹲著給貓喂貓條,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
那隻覆在貓身上的手特彆好看。
孫兆樂於是再次拿起了單反,快門聲一響,秦野詫異地看他。孫兆樂理直氣壯地回看,想起之前秦野看似邀請實則通知的霸道,收了相機說:“晚上收拾一下,請你下館子。”
孫兆樂房間裡的零碎東西都收起來了,畫架支在空調下方的角落裡,他坐下,半麵朝著牆壁。
窗簾拉起來了,不遮光,就是房間裡唯一的光源。也知道這間房間當初是怎麼裝修的,窗簾竟然是淡粉色的,攏著薄薄的日光,像一層朦朧柔軟的霧。
孫兆樂喜歡在偏暗的環境裡畫畫。
黑暗能幫助他集中注意力,讓他平靜。
他的畫布上有一隻鹿的雛形,從鈷藍漸變到橄欖色。
他正在嘗試把昨晚的夢境複刻出來,隻是夢裡那隻小獸,比他畫布上的這隻多了點說不出來的感覺。
孫兆樂詞彙匱乏,實在不能文字形容那種感覺,也無法描繪那種感覺。
一上午他都在糾結選色,夢裡那隻通體發著聖潔柔和的白光。
不說畫手,單單把鹿畫進畫裡的畫家不計其數,這種通體潔白的形象就更加數不過來了。
孫兆樂不願意畫彆人畫過的東西,更不想和他們畫得一樣。
他想畫點不一樣的東西,奈何總是做不出創新。
這種窩火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和秦野一起出去吃飯,也沒有消散。
孫兆樂在美食街預訂了一家養生菜館,離家裡近,他們就決定走著去。雨後空氣藏著濕潤的泥土氣息,他兀自皺著眉思索,甚至沒注意到秦野停下了腳步。
“孫兆樂。”
孫兆樂如夢初醒,茫然回頭,臉側貼上一瓶冰涼的礦泉
水。水瓶在沁汗,孫兆樂抹了抹濕了一塊的臉,看著秦野走到一邊廊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