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逝起碼得是十幾歲的少年人,活不到那歲數就走了便叫夭折,在會醫術的人眼裡,呂瑛就是左臉寫夭,右臉寫折的模樣。
燕教主打量他:“沒想到你底子這麼差,這樣的身子配你的悟性和頭腦,可惜了。”
呂瑛並不在意,這年頭健壯的孩子照樣會夭折,原因多種多樣,有掉池塘裡淹死的,染腸辟拉肚子拉死的,被生父活活打死的。
孩子未必懂死亡,也避不開死亡。
“一切都是命。”呂瑛回了這麼一句話。
燕紅琴看他冷漠的表情,一時失語,他幼時不得父親喜愛,走到哪都被罵
紅毛鬼、鬼崽子,最深刻的童年回憶便是縮在荒僻的院子裡,在牆角下躲著冬風瑟瑟發抖,金山在西北,是朵喇漢國的土地,教內總有提著鑲寶石馬刀的少年朝他扔石子。
可就算活著那麼難,他也還是活下來了,等他的父親發現自己生不出兒子,紅毛鬼也登了大雅之堂,呂瑛有那麼好的母親護著,卻對死如此從容,令燕教主琢磨不透。
燕紅琴:“你小小年紀,倒是看破生死。”
呂瑛回道:“死是唯一哄不了人的東西。”
“那為師也送你一句話。”燕紅琴按住他的腦門,“莫想那麼久遠的事,人生際遇之奇,你想都想不到。”
呂瑛操心他娘,但他娘不怎麼需要操心。
呂警官兩輩子啥大風大浪沒見過?
非洲多方混戰的戰場她滾過,最慘的時候身上被彈|片穿了好幾個洞,血流得滿地都是,耳朵還被震得有點聾,這輩子又提著偃月刀親自去冷兵器時代的戰場上打仗,羅大虎這批衡州府的軍士都是她在戰場上帶過的兵。
彆看當年呂曉璿沒空把他們當現代軍人去操練,但這幫軍士有多少戰鬥力,該怎麼用他們,呂曉璿比本地巡撫、總督還清楚得多!
手裡有了千來號人,呂曉璿又去和那位年初備受屈辱的巡撫打了招呼。
這位劉巡撫是本朝第一位探花郎,外表憂鬱斯文,妻子早逝,獨自帶著女兒在此地為官,有種寡寡的氣質,談吐清晰有條理。
她雙手抱拳,利落一禮:“下官見過巡撫大人。”
劉千山望著傳說中的神弓呂,先是為對方高大英武的武人身段、俊美逼人的臉龐震懾,見對方如此有禮,他連忙去扶。
“呂大人不必多禮。”
年初對北孟的戰沒打完,全國各地的衛所兵力幾乎都抽調到了前線,劉巡撫手頭無兵,又要護著官鹽,不知受了多少鹽幫的委屈,如今天降一悍將願意幫他打水匪,心裡隻有樂意的,要錢給錢,要糧給糧。
托劉巡撫的福,呂曉璿在極短時間內將打南方十七寨需要的兵力、糧草集齊,順帶疏通本地官員中的“帝黨”,確認了豪族派官員是哪些,將之彙總成名單,以密折形式送去了京城,並帶著兒子的份寫了個請安折。
折子的內容大概是陛下,自戰場一彆已有半年,我帶我的兒子,您的侄子遊山玩水,十分愉快,感謝您給的假期,現在我已複工,並要為了陛下在湖廣一帶的權威,與鹽幫、水匪、地方豪族展開大戰。
另附一份本地物價表給陛下,又帶我家瑛瑛向您問好,祝您萬福安康。
如今呂曉璿和那位已確認是穿越者的秋瑜,大概是天底下唯二知道皇帝陛下真的沒法生孩子的人。
承安帝因腮腺炎而失去生育能力是《禹太宗實錄》裡有明確記載的,承安一朝最大的宮廷新聞,就是承安帝獨女慧柔公主的身世謎團。
總之,在封建王朝時代,皇帝大伯要是還想找繼承人,呂瑛便依然是有力的皇位競爭者。
呂曉璿也不知道兒子以後會不會還想做皇帝,但媽媽可以先幫他刷點印象分,以備不時之需。
在等待陛下回信時,呂曉璿先回客棧,看了發燒的兒子,將他們連著難民打包送到劉巡撫家安置。
劉巡撫不算貪,但這年頭能供出一個探花的家庭也窮不到哪去,他府上的環境自然比客棧更好,更適合孩子養病。
呂瑛是被秋瑜抱著到劉府的。
劉巡撫與呂曉璿正在探討剿匪大事,隻有劉小姐來迎他們,她看起來與秋瑜年紀相當,都是八歲左右,穿藍襖白裙,衣著素淨,指揮丫鬟仆婦時爽快利落,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
秋瑜抱著呂瑛,捏他的手腕,發現孩子的心跳有點快,低聲問:“是不是很
難受。”
呂瑛微微搖頭:“比以前好多了。”
以往生病時,若外祖父在外跑船,娘也不在家,他才是真的難受,現在身邊有人陪著,噓寒問暖,他便覺得好過許多。
晚上,娘也來看他。
呂曉璿看起來有些疲憊,在見兒子前特意去洗漱換衣,她拿著一卷畫,在呂瑛麵前展開:“寶貝,快看這是什麼?”
呂瑛震驚:“這圖畫得好粗糙。”
呂曉璿麵露委屈:“瑛瑛,這是娘親自畫的。”
知道兒子是ssr級的書畫雙絕,不耽誤做娘的被打擊時表達傷心。
呂瑛立刻改口:“細節處頗有巧思,這些虛線實線,可是用來分州縣河流的?”
呂曉璿摟著他,指尖在圖上滑動:“沒錯,這是娘畫的簡易版軍事地圖,你看這幾個標了紅的河段,便是六個水匪寨子出沒的區域,他們居然是分區乾活,說不是一夥的誰信呐。”
她興致勃勃的,與呂瑛說了她如何探查附近的地理環境,又如何推出水匪的大本營所在。
“打仗不是直接莽上去,而是從前期準備就開始積蓄勝利,進攻不過是整個計劃的收尾階段,後勤更是重中之重。”呂曉璿點著兒子的小鼻子。
“沒錢可打不起仗,幸而劉巡撫是個能臣,有他管後勤,娘才敢去剿匪,為了得他的助力,娘方才也和他細細講了一遍為何打這場仗,如何打,他才看起來有信心,要和我拚這一場呢。”
呂瑛靠著母親,專注聽她說如何認地圖,如何整合軍士、後勤,怎麼做作戰計劃,為何要剿這些匪。
“那些匪盜對百姓沒有同理心,他們想不起自己也是百姓中走來,卻做了豪族、武林門派控製老百姓的一把刀,匪盜不光可四處劫掠,地方勢力也可借此控製商道,又從百姓身上收保護費,刮了一遍又一遍,匪盜也刮百姓,搶錢,搶糧,搶人。”
呂瑛想了想,“每個水匪寨子不過百餘人,對百姓之害卻酷烈至此,他們若不死,朝廷便是想治理此地,也無從下手,百姓更是過不下去。”
呂曉璿疼愛地撫摸兒子柔軟濃密的發絲,許諾道:“娘保證,他們很快就要死了。”
燭光之下,呂瑛看到母親疲憊卻自信的雙眼,她知道她即將打的是一場有利於百姓的仗,她的付出會是值得的,而她的敵人必將被她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