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本來就因旅程而疲累,秋瑜怕他生病,千防萬防,稍微冷一點就往孩子身上添衣服,晚上抱著睡,飲食要營養,連冷一點的水都不敢給他喝,誰知呂瑛自己沒忍住辣椒的誘惑。
如今香辣加倍的瓦塊魚已經被小孩乾掉大半碗,秋瑜無奈,拿毯子把人裹緊,又使勁給人灌溫水。
算啦,小孩子嘴饞多正常啊,秋瑜自己頂著八歲的殼子,肚子一餓看到喜歡吃的也會走不動道,這是生理決定的。
兩壺水灌下去,呂瑛的嗓子還是腫了。
秋瑜:“啊——”
呂瑛張嘴,“啊”的時候聲音已微微沙啞。
是扁桃體紅腫,秋瑜丟下一句“繼續喝溫水”,又連聲催促船長把他們送回去。
呂瑛遺憾:“我本來想帶你去呂宋玩的。”
秋瑜沒好氣:“誰讓你自己要吃辣椒?再說了,呂宋有什麼好玩的?聽說那邊荒得很。”
呂瑛捧著一杯熱水,小口小口喝著:“你不是想練劍法做大俠嗎?我太外祖在太外婆仙逝後便去了呂宋島養老,他早年行走江湖時曾在一處山洞中尋得一套玄影劍法,那劍法舞起來瀟灑極了。”
呂家武功不得外傳,但呂太外公還有並未包含在呂家武功體係內的劍法嘛,正好以呂家的平均壽命,今年八十歲的呂太外公還健朗得很,想必還教得動徒弟。
呂瑛雖小,也知道能讓武當派掌門看上眼的秋瑜必是武學奇才,到時他向太外公求一求,太外公答應的概率不低於七成。
秋瑜驚訝:“你是為了我想去呂宋的?”
“不然呢?”反問了一句,呂瑛又捂著嘴咳嗽起來,嗓子紅腫後再這麼
咳,應當是很痛的,他麵露苦惱。
秋瑜看他蔫蔫的,蹲下安慰:“謝謝你,但你的健康更重要,我們先返航,下次再一起去呂宋島吧。”
呂瑛鬱悶道:“要是沒下次了呢?”
秋瑜一怔,隨即恍然。
原來是這樣啊。
呂瑛會突然改變繞島遊的主意,要改道去呂宋,是因為這個體弱多病的孩子已經察覺到不適,在這個一場風寒便能將人送走的年代,他怕沒有再和秋瑜一起出門的機會。
呂瑛是個對朋友很好的人,也不知在沒有秋瑜的曆史中,他身邊可有能與他相伴而行的友人。
秋瑜勾住呂瑛的小手指:“一定會有下次的,我發誓。”
呂瑛安靜地望著他,海風吹入船艙,橘貓在他腳邊蹭來蹭去,老驢還在甲板上閒逛,一切皆悠然,連波濤都帶著引人入眠的舒適節奏。
他輕輕一歎:“好吧,等下次再去呂宋島。”
之後的旅程,呂瑛都無法參與,因為他已發起高燒,昏睡到萬事不知,隻迷迷糊糊感覺自己被背著,從搖晃的船隻到陸地上。
有一道空靈如海妖的女聲傳入耳中。
“把小鴿子給我吧。”
來人是一名高挑女子,目測至少一米七五,年齡應是三十出頭,她膚色微黑,鼻梁高挺,顴骨明顯,淩厲得像風雪,又美得如雪山下盛開的格桑,發間已有銀絲,戴綠鬆石做的額飾,穿寬鬆鑲毛邊的白袍子,腰帶上有藍、綠、紫、黃、青等鮮豔的花邊。
秋瑜背著呂瑛,謹慎地問:“不知閣下尊姓大名,和瑛瑛有何關係?”
女子微笑:“我姓沐,名躍,是海飛奴的外祖母,你可以喊我一聲躍婆婆。”
秋瑜細一打量,發現沐躍的眉眼和呂外公的臉型組合到一起,的確就是呂警官的長相。
重點是她後邊還跟著薑平,見到秋瑜,他過來遞了封信,秋瑜不明所以的看信,發現是老爹秋知見年關近了,特意催他回家過年。
沐躍將呂瑛從秋瑜背上抱過來,搖了搖:“我聽小房說海飛奴交了新朋友,在外玩得很開心,正好我也閒著,就來接你們回去,現在麼,咱們先找個地方,我得給小鴿子針灸,他這點身體底子,可經不起高燒耗的。”
秋瑜跟在邊上:“躍婆婆會針灸?”
沐躍爽朗一笑:“會啊,我所在的門派裡,每個人都要學醫卜星象,我雖是師兄弟姐妹中的粗人,占卜看相都不成,觀星和醫術倒還看得過去。”
呂瑛掙紮著睜開眼,小聲叫道:“外祖母。”
沐躍柔聲回道:“在呢。”
外祖母在小鴿子身邊呢。
沐躍是個喜歡旅行的人,她就像風,不能停留在一個地方。
呂瑛在三歲那年第一次見到外祖母時,就聽她得意地說,她隨洋番的商船到了一個叫法蘭西的國度,那兒的大街臭死了,男人女人還總喜歡對她這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念些肉麻兮兮的情詩,可奇怪的是,這樣的外祖母卻和母親一樣,給呂瑛強烈的安全感。
大概是因為她們不僅外貌相似,連喜歡離家亂跑的性子也一樣吧。
呂瑛安心閉上眼睛。
不知不覺,耳邊響起一陣豪邁的嗩呐聲,調子像是秋瑜教他唱的那首《好漢歌》。
他站在山崖旁,看幾個黑人抬著棺材跳著、鬨著。
外祖母在他身邊,丈夫、女兒接連離世,便是她這樣灑脫的人,頭發也已全白,一雙琥珀色的眼卻依然如星子般深邃明亮。
她歎道:“這黑人抬棺挺有意思的,等外祖母走了,給我整一套一樣的。”
瑛瑛聽見自己說:“說不定我會死在外祖母前麵呢。”
外祖母摟住他,額頭
抵著他的肩膀。
“不,你得走在我後邊,不然老天就對我太殘忍了,我瀟灑一世,最後卻被你們所有人丟下。”
瑛瑛問她:“可命數無常,我未必能長壽,若我真的先您一步離開,您會怎樣?”
外祖母沉默許久,輕笑:“不知道,大概是前往極北之地吧,聽聞那兒的天上有七彩的靈光,是仙人留下的登天梯,我爬天梯去天上找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