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瑜又說:“可誰又說,待在湖湘就不能立軍功,為皇上辦事了?”
他雙手一舉,朝天空拱手:“正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自古以來,打仗打得不光是軍士勇武,還有糧草兵器,湖湘乃天下糧倉,若湖湘安穩,前線的糧草便安穩。”
“可是如今湖湘鬨了水災,不僅不能給前線送軍糧,還要朝廷倒過來送賑災糧,哎呀,聖上心裡一定煩惱,且對罪魁禍首沒有好印象。”秋瑜搖頭歎氣,一副替聖上煩憂的表情。
羅大虎神色一動:“不錯,聖上必會知道此地的事情。”
原因也很簡單,秋瑜手裡有呂家的帖子,他能過來且表示他知道這件事,那麼呂玄呂大人也會知道,呂大人知道了,皇上就知道了。
所以湖湘這些事瞞不過皇帝。
見他回過味來,秋瑜笑著說道:“羅千戶在邊境便是一員猛將,以軍功立身,對皇上的忠心自然是天地可鑒,隻是若要皇上知道您的忠心,就需要您再做出一些成績來。”
秋瑜都不說幫劉千山鬥曹家和鹽幫了,畢竟秋瑜和劉千山打了個照麵便能知道此人略菜,在政治鬥爭時站隊劉千山容易倒黴,羅大虎肯定不乾這種會把自己坑進去的蠢事,但他手底有千把人,幫著護送一下賑災糧總沒問題的吧?
羅大虎心想是啊,他不摻和劉千山和曹家的鬥法,可他自己為了升官努力一把也是人之常情啊。
他就不信曹家真敢殺他,畢竟他可是呂玄的老部下,不如說要是他真因為護送賑災糧食而受傷的話,那聖上肯定會記得他,隻要他不死,從此就能在帝黨之中留個名字,得到重用指日可待!
他咳了一聲:“賢侄當真少年英才,所言頗有道理。”
第二日,羅千戶親自率人去了鹽幫的所在地,義正言辭的要他們交出賑災糧,若鹽幫要違抗,那就休怪他不客氣了!
羅千戶就這麼在秋瑜的鼓勵和護衛下,開始帶著千多個軍漢與鹽幫搶糧,為了將功勞立得更大些,他還帶人去修堤壩。
那堤壩的口子不大,水流也沒有以往急了,羅千戶便身上綁了繩子,親自背了沙袋跳下水要去堵決口。
他做這事時還動了心眼,特意讓親兵把施粥的棚子設在堤口附近,於是他帶兵跳河的那一幕,起碼上千個災民都看到了!
都來看看啊!這羅千戶是何等的忠勇又愛護百姓!
秋瑜都捂臉,要麼怎麼說不要小看古人的智商呢?他隻是點了點羅千戶,羅千戶就為了升官發財如此賣力。
芝麻有些憂慮:“這兒離決口太近了,不會出事吧?”
綠豆說:“若決口更大些,的確會出事,不過我看水流沒大到那個地步,除非馬上下一場暴雨。”
秋瑜眼中帶著悲憫:“是啊,羅千戶也是賭運氣,拿他自己的命賭,也拿沿岸百姓賭。”
說白了,羅千戶就不是那種覺悟高的人,在他心裡,升官發財比百姓的性命重要,若換了瑛哥做皇帝,這羅千戶得和劉巡撫一起去東北種大豆,可在如今,羅千戶已經是比劉千山強許多的好官了。
陽盛子道長站在他身邊,歎一聲:“在這齷齪的世道中,百姓最苦啊。”
秋瑜:“的確,看到這一幕,我也理解您為何要避到瓊崖島去了。”
陽盛子嗬嗬一笑:“呂家那些神仙起碼還有抵禦倭寇守衛一方的勇氣和擔當,這幾代家主也把瓊崖島治理得不錯,老道躲在那,才能覺著自己還身處人間,而非地獄。”
“總有一天,禹朝處處都是人間。”秋瑜喃喃。
就在此時,他警覺地看向某處,陽盛子嘖了一聲。
果然啊,有些人不會放任羅千戶踩著他們給自己立功,如今要來殺羅千戶立威呢。
有黑衣人朝著此處襲來,老道士縱身一躍,衣袂翻飛間,一掌拍在了一個黑衣人身上。
又有人將一飛鏢擲向綁著羅千戶的繩子,秋瑜早早站在繩子邊,提一邊劍將之掃開。
他對軍戶們大喊:“快!把羅千戶拉上來!”
一場大戰就此打響,秋瑜提劍與一名黑衣人交鋒,嘴上斥責道:“你們刺殺朝廷命官,是要與朝廷為敵嗎?”
那刺客毫不客氣道:“秋家小兒,莫以為自己攀附了呂家便可肆無忌憚,湖湘不是南海!那些海盜護不得你!”
秋瑜冷笑:“此處不是南海,卻與南海一樣都是王土!呂家下一代家主呂玄已為皇上辦差,你們卻在和皇上作對!像你們這樣看不清局勢、幫曹家在皇帝打仗時在後方搞亂的傻瓜蛋,以後吃shi都趕不上熱乎的,遲早倒血黴。”
這話讓刺客瞳孔一縮,鹽幫自然知道呂玄是呂家人,但呂家作為海外勢力向來神秘,沒人知道他們家到底有幾口人,也不知呂玄便是下一任家主,這樣看來,那呂家竟是早早就向皇帝老兒投了誠。
該死!這麼重要的情報,需儘快回去稟告族中叔伯!
卻不料秋瑜說話亂人心神就是為了要這人的命,眨眼間,秋瑜手中的劍一撇,穿透了刺客的咽喉。
他拔劍吹血。
“好叫你們這些蠢材知道,灑家在武當山上可不是光學了馬步的一百種蹲法。”
秋瑜看著那些刺客,眼毛寒光:“沒想到湖湘局勢這麼亂,嘖,看來是趕不及給瑛瑛開石膏礦了,待會還得寫信告訴他另外想法子建臨時住所呢,不然那些難民怕是沒地方安置了。”
另一邊,在受害最嚴重的下遊幾個縣裡,劉紫妍找來本地還能說話管事的,帶著劉家家丁將人群聚攏,大聲說了要帶他們逃荒去瓊崖島的事。
有一瘦巴巴的中年漢子出來說:“小姐,您是貴人,怕是不知在本地,能逃的早逃了,留下的都是走不動的,我不知您說的瓊崖島多遠,可隻怕我們走不到地方,就要沒了。”
在疫疾出來的時候,本地能跑得動的就都走了,留下的都是老幼婦人。
劉紫妍堅定道:“老人家,樹挪死人挪活,朝廷運到湖湘的賑災糧能賑濟的人是有限的,不夠養活你們,和我走吧,我保證,到了瓊崖島,你們就有活路了!”
她在前方勸說災民,後方,科菲驚異道:“這兒能被我們帶走的難民真的是六千多。”
旁邊一呂家護衛也驚訝:“她在出發前就知道我們來時,此地剩的人會是六千左右。”
做過實事的都知道,這精準的“六千來人”背後,代表著劉紫妍對此地情況的把握,代表她調查過這裡!
僅憑這一點,呂家護衛們便對劉紫妍多了點敬意,這女娘才九歲便如此能乾聰明,又有善心,以後肯定會有出息的。
等劉紫妍拿出呂家帶過來的、給災民們路上吃的糧食,也就是幾車好保存的糙麵餅時,災民們立刻答應和她去瓊崖島。
對於饑餓中的難民來說,一塊餅子足以讓他們做任何事了。
於是在劉紫妍的帶領以及呂家的整合下,龐大的隊伍有序地朝著南方前進,他們要走一段不短的路,路的儘頭,是隔海相望的瓊崖島。
作為這支隊伍的領頭人之一,劉紫妍卸下釵環,換了一身利落的衣物,做小子打扮,呂家護衛對運人、分發糧食是有心得的,但他們不懂湖湘話,劉紫妍便是難民們和呂家護衛的溝通橋梁。
自然,六千多人的吃喝拉撒以及能產生的問題,對劉紫妍來說是一項巨大的考驗,在出發之前,她恐怕都沒想過自己會在這件事裡吃多少苦、受多少累,但她一聲不吭,全部扛了下來。
一名叫蔡椰的少年悄悄打量著她,和同伴說:“這大妹子好能扛事。”
同伴調侃:“喜歡?想想你隻比人家大兩歲,年紀也合適哦。”
蔡椰漲紅了臉:“呸,人家是官家女兒,怎麼瞧得上我這厘家漢。”
同伴:“也是,除非這官家女娘想招贅婿,而且不愛小白臉愛小黑臉,不然你沒指望啦。”
蔡椰怒,當下提刀和人打了起來,被科菲製止:“彆打了,有個老太太倒下斷氣了,把屍體抬路邊去。”
劉紫妍看著那老人的屍體,還有奶奶死了以後呆站在旁邊、乾瘦乾瘦的三歲女娃,心中一酸,走過去抱起女娃。
“再堅持一下,等到了瓊崖島,你們就不用挨餓了。”她抵著女孩臟臟的臉,如此承諾著。
女娃望著她,眼眶裡積蓄了淚水,又流了出來,仰頭尖聲大哭:“哇啊啊啊,奶奶,奶奶……”
孩子的哭聲響徹這方天地,灰暗的陰雲卻被天光破開金色的光芒撒在大地上,正正落在這條沿向瓊崖島的官道。
劉紫妍則開始背著這女娃繼續走,隻是她體力弱,走了幾百米就腿軟,一個黑乎乎的少年走到她麵前:“誒,把她給我,我來背。”
這一路千辛萬苦,兩百多個難民倒在了路上,而且難民太多,若非呂家帶了通關文牒,許多沿路城縣都不許他們通過。
好不容易抵達東濱港時,已是四月底,劉紫妍瘦得眼睛極大極亮,皮膚也黑了,手也不複白嫩,變得粗糙起來。
人流穿梭不息的巨大港口處,以九幽為首的大批船隻出現在海天交界處。
呂瑛站在船頭,下令:“準備收帆入港,還有,將糖備好,見到難民了先一人發一顆補補力氣,我怕有人在最後一程上一口氣泄了,從此爬不起來。”
王周周提著一袋子糖,灑然一笑:“您就瞧好吧,老科他們都把人送到這了,接下來的路上,我們指定給那些人帶得好好的。”
在王周周身後,還跟著金花和十來個已經脫盲的繡坊女娘兒郎,他們今日都是來幫忙的。
東濱港,一個遊走至此訪友看海的年輕大夫看著那些湖湘口音的難民,又看即將靠入港口的呂家大船,滿麵愕然。
章樺低語:“一口氣救這麼多難民,那瓊崖島上的呂家莫非真是神仙降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