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慰民(三更合一)(2 / 2)

就在此時,呂瑛想起不該讓客人坐這發呆,又詢問他:“章大夫,在我外祖過來前,你要不要吃些什麼?我這兒還有書,可以看著打發時間。”

飛雨聞言笑道:“對,章大夫,我還可以唱小曲兒給你解悶呢。”

章樺這才發現這婢子對呂瑛十分敬畏聽話,但她說話時是自稱“我”的,而且也會說笑,可見呂瑛平時對她們一定是不苛刻的。

他客氣道:“不敢勞動姑娘,我找本書看看就好。”

章樺起身,走到書架前,隨手抽了一本來看,發現是前朝的史書,他打開一看,發現內裡夾了許多紙條,條子上是呂瑛的字跡,都是他書籍時的讀後感,以及若他置於史書中的情景會如何應對之流。

翻到前朝某改糧田為桑田的政策時,他看到這樣一句批注。

若不能克服兼並土地之痼疾,則國家如同得了久病的病人,越病越重,直至死亡,因而君主需明白,在必要時為百姓朝地方豪族揮刀,並不會動搖君權,反而是為本國續命。

人生而追逐存活與快樂,若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則王朝注定走向滅亡,前半句是呂瑛和秋瑜在港口邊說完相聲後發現的,後半句則是他看到定安縣鬨糶時的感悟。

章樺看著這張紙條,生出了一個瓊崖島上幾乎所有人都會有的念頭——呂家真的是神仙的後人吧,不然沒法解釋一個七歲的孩子便有如此天縱之資啊!

他站在書架前,將這張紙條看了又看,又想,這孩子字寫得挺好的。

而在不遠處,一柄鑲著紅寶石堆砌的玄鳥的古鏡,其光滑平整的鏡麵對著章樺,如同千萬年不變的歲月錨點。

因事關呂瑛的健康,才砍完人的呂房連沾了血的衣物都沒換,便匆匆趕了過來。

見了章樺,又問了竹因子藥方之事後,呂房看向呂瑛:“海飛奴,此方凶險,稍有差錯便會送上性命,用嗎?”

呂瑛堅定道:“用,我還有許多事要做,我得活下去。”

那就用。

呂瑛當晚便開始喝那虎狼之藥,又接受針灸,這藥效很猛,喝下去後他便捂著胃疼了半夜。

除此以外,章樺還備了蒸桶,要呂瑛進去蒸藥氣,又對他進行推拿,折騰得呂瑛渾身疼痛。

可就是如此痛苦,呂瑛也不曾抱怨,更沒有對章樺發脾氣,小人家為了防止自己一個不小心病死了,還特意給秋瑜寫了封信,說了自己最近做了什麼,並叮囑秋瑜,在湖湘還是悠著點,小人家在生病,萬一掛了,就沒法遠程保護秋瑜了。

等孩子開始退燒、能睡得著覺時,章樺便守在他邊上,準備給小人家守夜,預防高燒反複。

不過人的精力到底有限,守到後半夜時,章樺也開始犯困。

他坐在架子床旁的台階上,雙手抱膝,時不時看著呂瑛,漸漸地,上半身便趴在床上,雙眼一睜一閉,被瞌睡蟲圍了起來。

章樺終於忍不住,閉上眼睛,呼吸均勻起來,淡淡的檀香混合著草藥的苦香,引著夢中的他走入一座高大敞亮的宮殿。

有淺金色的紗幔隨空氣無聲搖動,他走入殿內,見榻上無人,忍不住皺眉,又朝花園走去,便看到一道頎長的身影,穿著玄黑龍袍,腰係玉帶,大把墨色發絲披散著,如一片厚實的緞子,那人皮膚卻白得像玉。

“贖命,來了?”那人喚他的字,回身,如畫般秀麗細致的麵孔含著淡淡笑意,聲音令章樺想起了母親曾彈奏的箏,韻律清雅、箏音動人。

章樺跪伏於地:“多謝陛下為臣的父親洗刷冤屈。”

青年帝王踩著玉屐走到他麵前,單手將隻有一米七且身材清瘦的太醫令拎起。

“彆跪了,我收拾馬幫隻是順手,為了搶驛站的活,都開始扮山賊襲擊朝廷命官了,不殺不行。”

“你母親身體還好?我記得她想多收些學生?那就去吧,多些大夫,才有更多老百姓能治病,不然病死太多人,連產婦生個孩子都動不動一屍兩命的,誰給朕交稅?”

章樺忍不住笑,他想,陛下還是那麼重視百姓和百姓的稅。

秦湛瑛輕輕說:“贖命,你的父親是好大夫,因為他時不時就去發了疫疾的地方治療窮人,這很難得,但百姓不是一個大夫能救的,所以朕預備將醫藥推廣到更大的地步。”

“我們要召集一批人,教給他們常見病的診療和處理,還有集合穩婆,進行成體係的教育,他們不需要學到你這樣醫術精湛的地步才能出師,隻要能治常見的傷病,用便宜的藥材救一些能救的病,就能讓很多百姓免去小傷小病拖成大問題。”

章樺聽到陛下的話,有些為難:“可這麼做,必然要大量的錢糧,而且學生要從各地招來的話,要處理的瑣事不少,怕是難辦。”

秦湛瑛說:“朕會給你錢,人也是朕給你召來,打了這麼多年仗,朕還算有些威望。”

章樺恍然,是啊,陛下是大禹最尊貴的人,他打跑了北孟人,為所有百姓減賦稅,打擊地方上的那些強盜,給老百姓公平和正義,百姓們尊敬陛下,若陛下以自身威望召人,必會有無數人響應。

若真的能讓更多老百姓生病時有醫來治,便是章樺此生最大的功德了,他心中沸騰,接下了這份君主交予的使命。

這一年,秦湛瑛二十六歲,他告訴章樺,大禹要建立一個老百姓也能受惠的醫療體係。

第二年,秦湛瑛病逝,新君登基,在文官集團的提議下,朝廷宣布為了減少支出,醫藥下鄉一事就此休止。

而章樺為了教授更多醫者而寫下的《慰民方》最終被儲藏於宮中書閣,而署了他母親名字、專治女科的下半冊《慰民方》後來在戰亂中遺失。

章樺冷眼看著曾經強盛的禹朝在秦湛瑛走後步入衰退,當初陛下為了禹朝禪精竭慮,可這王朝要下滑起來,速度也快得可怕。

待步入老年時,禹朝已經變成了章樺都覺得諷刺可笑的模樣,那個曾經被無數人視為理想國的大禹,在秦湛瑛死後,便也跟著死了。

他望著陛下死後變得無比冰冷陌生的皇宮,突然流下淚來。

陛下,陛下,那些人不許我們把醫藥給老百姓了,怎麼辦呐?

京城下了雨,已經六十多歲的太醫令走到雨中,仰著頭看著天,心想,雨神啊,您把您最優秀的子孫還給人間吧,把他還給我們吧。

許多人都認為秦湛瑛是雨神後裔中最出色的一個,也許在他死後,雨神便把他召到身邊,或許他們的陛下如今也是神仙。

可他們隻希望秦湛瑛回到人間,就連人間百姓也是如此,他們在家中掛上秦湛瑛的畫像,祈求他在天上庇佑他們,將他視為真神。

說來可笑的是,懷宗皇帝嫉恨這位哥哥,竟是不許人間祭祀他,甚至令人銷毀民間私藏的武宗畫像和牌位。

巨大的悲慟中,章樺流著淚醒來,他捂著腦袋,吸了口涼氣。

“我怎麼哭了?”章樺摸著眼角,十分疑惑。

他這是做了什麼噩夢啊?

隨著他的動作,繡了厘家蛙紋的毛毯滑落,章樺看著這條毯子,又發現床榻上已沒了呂瑛的蹤影。

他連忙爬起來,一邊衣袖抹臉,一邊跑出臥室,就看到小小的呂瑛穿著黑色的衣衫,腰係一條有鴿紋的青色腰帶,在飛雨的伺候下吃早飯。

“章大夫醒了?”呂瑛對他點頭,“我的燒已經退了,多謝您。”

章樺往前邁步,卻一個踉蹌,差點栽在地上,他磕著膝蓋,痛叫一聲,眼前的石磚上出現一雙毛毛拖鞋,這鞋子也不知怎麼做的,上麵還有圓乎乎的青蛙,看起來可愛得緊。

呂瑛想扶他,但看看自己的小手手,又把手揣回袖子裡,悠悠道:“章大夫,早餐吃麵嗎?”

章樺看著呂瑛農民揣的樣子,內心猛地一顫。

年輕的神醫不知道這種現象叫做被萌到了,他隻是嚴肅地想,親娘啊,這凶殘的呂家孫少爺光看臉真是可愛得過頭了,看到他,兒也想娶媳婦生娃了。

見章樺回答說吃麵,呂瑛就讓飛雲再去端一碗麵來,他現在生病,麵湯是撇過油的骨湯,裡麵加了翠綠的菜葉和蔥花,麵條則是精細的白麵,吃起來爽滑勁道。

章樺胃口大開,發現呂瑛吃完了又讓侍女梳頭發。

那叫飛霜的侍女愛惜地用牛角梳梳著孩子厚實的頭發,輕柔地用梳子為他按摩頭皮,那頭發就像緞子,又黑又亮,柔軟滑順,看起來手感極好。

章樺吸溜著麵條,像是想起了什麼,說:“孫少爺,我母親醫術不在我父親之下,尤其擅長藥膳,您病後體虛,要不我寫信請她過來為您調理一番?”

說完這話,章樺自己都驚訝了。

他竟然與竹因子一樣叫呂瑛孫少爺,且還要為了他請母親不遠萬裡趕來瓊崖島!

可是想起他一路行來時看到的瓊崖島的民生,章樺又覺著若母親能在此地生活,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起碼孫少爺在,母親行醫時也不怕一言不合就被病人的親戚砍了。

呂瑛回道:“行,要我派人去接……章大夫,您母親貴姓?”

章樺:“我母親姓華,對了,我小妹也跟著母親,她才十一歲呢。”

呂瑛就說:“要呂家派人去接華夫人和章小姐過來麼?”

章樺回道:“那就麻煩孫少爺了。”

呂瑛當場吩咐管他內庫錢的飛雪去給章樺的母親、小妹在瓊山城買個院子,地段要好,最好前堂能開藥房,後院住人。

“家具用黃花梨的,成嗎?”呂瑛問章樺。

章樺結結巴巴:“黃花梨太、太貴了,給我們普通的就好。”

呂瑛:“一個院子而已,我又不要你給錢,那就用黃花梨的吧。”他後半句是對飛雪說的。

飛雪福了福,應了是,又對章樺一笑,目光裡帶著老馬仔看新馬仔的友善。

呂瑛又問:“華夫人和章小姐喜歡什麼衣服?我手頭有不少繡坊,章大夫去挑幾匹適合華夫人和章小姐的,作為我送的見麵禮,可好?”

章樺差點給呂瑛跪了。

在呂瑛身體開始轉好後,遠在湖湘的秋瑜也終於幫著羅大虎賑完了災,四縣堤壩的口子也被堵了起來,水也退了。

這些日子秋瑜和鹽幫的人明裡暗裡鬥了許多次,連劍法都在數次死鬥中越發精進,當然傷也受了不少,甚至還中過一次毒,全靠陽盛子道長護著才苟住命來。

不過也不知為何,那兩廣總督卻突然派兵過來支援,使羅大虎和劉千山的腰杆子硬朗起來,要辦什麼都順利了。

見事情即將結束,秋瑜舒了口氣,先回去了衡州府,和劉紫妍打了招呼,要在劉巡撫家養養傷。

劉紫妍和上次見麵比起來黑瘦了一大圈,但小姑娘的精神頭卻更好了,而且也不知小姑娘在瓊崖島遇到了什麼事,劉紫妍竟然命人專門在巡撫府內騰出一個院子,正堂內擺上了一尊青蛙石像,還有一個大號香爐。

小姑娘早晚三炷香,看起來已經成為這隻青蛙的虔誠信徒。

秋瑜:這蛙蛙好像是厘家的雨神啊。

看來瑛瑛又無意識為雨神招信徒了,這孩子以後要是不做皇帝,去做教派的教主大概也會很有前途吧,這麼一想,燕教主沒能成功把瑛瑛拐走還真是個遺憾。

接著秋瑜滿頭黑線地發現不僅劉紫妍會給雨神上香,連那位陽盛子道長路過這個院子時,也進去敬了炷香。

麵對秋瑜的小眼神,陽盛子理直氣壯:“怎麼啦?老道這輩子就見過呂家這一家真神,既然雨神真的存在,那老道路過時替我們道家祖師爺打個招呼又有何不可?這湖湘常鬨水災,老道看他們就該多拜雨神呢。”

劉紫妍認真點頭,表示對陽盛子的讚同。

秋瑜:“……我對你們的信仰沒有意見,算了,我來敬一炷香,求雨神多保佑瑛瑛身體健康吧。”

歇了兩天,胳膊上的刀傷結痂,秋瑜就打算出發去湖北開石膏礦。

就在此時,黑洋番科菲上門求見,送來呂瑛的信。

秋瑜連忙將老科請進來,當場打開呂瑛的信,先是從信裡得知兩廣總督孫堯斯的輔助是呂瑛叫來的,還有湖湘地區不是也有石膏礦嗎?呂瑛通知他那幾個有礦的山頭呂家都拿下了,秋瑜可以直接去那邊開礦,順便解決四縣災民的就業問題。

“瑛瑛,不愧是你,隔著這麼遠還能給我打這麼強的輔助,你太牛了!”秋瑜一邊誇一邊接著看。

定安縣和隔壁縣因為搶水打起來了,瑛瑛處置了他們,附他處置的方法。

秋瑜囧:“呃,瑛瑛居然對錢大人強調司法公正……錢大人以後不是刑部尚書嗎?原來年輕時也不能堅守《禹律》啊,嘖嘖嘖,這就是萌新吧。”

呂家水軍內部有問題,瑛瑛處置了他們,附處置方法,比如寫軍規和準備掃盲。

秋瑜:建、建立軍隊紀律?告知軍人為何而戰?媽耶,這是呂警官教的還是瑛瑛自己悟的?

等看到呂瑛生了病,雖然來了個叫章樺的大夫,但瑛瑛還是怕自己命不久矣,叮囑秋瑜在外要注意安全,不要太浪。

秋瑜瞳孔地震:太醫令章樺也來了!

看完這封信,秋瑜覺著吧,有些人大概生來就是要吃皇帝這碗飯的。

他默默將信疊好,收到懷裡,對劉紫妍說:“劉小姐,我決定留在湖湘開礦,先緊急運一批石膏礦回去給瑛瑛,他說弄到了不少苦力,要把瓊崖島好多路都修繕一遍,正缺建材呢。”

劉紫妍麻利地回道:“好,那我也來幫忙吧,呂公子對我有大恩,我以後都聽他驅使了。”

秋瑜一聽,看劉紫妍的目光就多出一份同僚之情。

他懂了,麵前這位劉小姐和他一樣,都是瑛哥的編外馬仔。

為了瑛哥的修路大業,兩個年輕人都忙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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