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瑜蹲一邊洗著沾血的麻布:“那你以前吃什麼呀?”
傷兵說:“吃菜粥,加雜糧麵,喝起來是香,就是噎嗓子,還有一種加了土的饃饃,吃了不上好幾天不用上茅廁,就是吃多了會被shi憋死。”
秋瑜問:“所以你才來當兵?”
傷兵:“嗨,誰不是這樣呢?死前吃頓飽飯,再拿賣命的錢去睡個女人,這輩子才不白活啊,萬一那女支|女懷了俺滴孩子,俺也算傳宗接代了。”
另一個斷了兩根手指的傷兵嬉笑道:“棗娘的孩子生下來還不知道是誰的呢,萬一是俺的呢?”
“管是誰的,反正她得生下來,不然俺殺了她!”
一陣笑聲在營帳內響起,男人們說起粗話、葷段子,那些女支|女在他們口中成了可笑的、薄情寡義的、貪財刻薄、殺了也不冤枉的惡人,可他們又渴望女人渴望得發瘋。
秋瑜感到窒息,這些人愚昧又可憐,明明自己也苦,可還想著要壓迫他人。
他又想起那個被燒死的女支|女,一時間有點想吐。
麻布洗好了,秋瑜將之晾曬在一邊,仰頭看著已經破了個洞的營帳,心中慶幸近日無雨,說:“要是他在的話,你們誰都彆想嫖,所有人都要去耕田、做活、交稅。”
那些傷兵問:“誰啊?哪個老爺又要俺們交稅?”
“俺們有刀,誰再讓俺交那麼多稅,俺宰了他!”
“就是!砍死他!”
秋瑜深吸一口氣,站起來大聲說:“他不光會讓你們做活交稅,他還會讓你們吃飽肚子,有衣服穿,女支|女是不交稅的,所以他會趕所有女支|女從良去做活,小倌和龜公也跑不掉,但她們在他手下也能吃飽穿暖,男人不許欺負女人,但男人們也不用被任何老爺欺負!”
“所有人都要像人一樣活著,不做人的通通腦袋上城牆!”
秋瑜說完這一句,營帳裡安靜下來。
他看著周圍,發現傷兵們都望著自己,有的人麵帶嘲笑,有的人不以為然,還有的人眼裡帶著期盼。
有一個十四歲左右,還沒秋瑜高的小兵說:“哪有那麼好的人?他又不是俺爹。”
秋瑜疑惑:“你覺得要是有這樣的人,就和你的爹一樣嗎?”
小兵是個老實巴交的孩子,他背上有一長條傷口,被秋瑜縫好,動一下都疼得齜牙咧嘴,他含含糊糊道:“俺爹都不會對俺這麼好,他老打俺,俺才逃出來當兵的。”
就在此時,軍營門口傳來一陣騷動,幾個能動的傷兵跑到門口,就張大嘴。
“哇!”
秋瑜:“怎麼回事啊?”
他也走到營帳門口,就發現軍營大門口來了一長列車隊,幾百個衣服一樣、帶著精良兵器的呂家軍站在車隊旁,每輛車上都有被塞得滿滿的糧食袋子和布匹!
秋瑜也驚喜道:“哇!”
接著車隊裡推出來一輛車,車上滿是腦袋。
秋瑜又驚恐:“哇!”
這是個啥啊!
嵐山、嵐溪伸胳膊上,托著呂瑛出來,小人家驕矜地和一個小軍官說:“我是送糧的,這一路順便剿了幾個匪寨、又殺了一隊路過的韃子,這人頭能給我爹換軍功嗎?”
軍官結結巴巴:“匪、匪賊的腦袋不算軍功的,韃子的許是能換,這位公、公子,您是哪位?您爹又是哪位啊?”
這誰家孩子啊!
呂瑛一聽,沒回答軍官的問題,隻麵帶惱怒地回頭喊:“賊匪的腦袋不能換軍功,把他們的腦袋清出去扔了,真是白帶這一路的腦袋,臭死了!”
飛雨立刻奔出來,臉上戴口罩,提著那些已經不新鮮的腦袋就往車邊丟,飛雲、飛霜、飛雪也趕過來。
因為匪賊的腦袋居多,華美靜提醒道:“把最上頭那些新鮮的腦袋挑出來,送過去給呂大人就好,不新鮮的不用管,直接拉去燒吧。”
呂曉璿正談完事回來,看著這麼一大隊呂家軍,又看到為首的呂瑛,她驚喜道:“哇,瑛瑛,你來啦!”
呂瑛回頭,表情又一變,臉上掛起甜甜的笑,聲音甜軟得和棉花糖似的。
“爹——”
這拉長的音調讓習慣了呂瑛屠匪寨如吃飯喝水、誰敢攔著勞資送糧給媽媽勞資就殺誰模樣的呂家軍、華美靜、四位侍女都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仿佛看到了深海大怪獸突然變成渾身粉毛的小綿羊。
小人家才不在意馬仔們的心情呢,他靈巧地跳到地上,一路小跑衝進呂曉璿的懷裡,對著她的臉就親了一口,咪嗚道:“我來給你送糧啦,對啦,瑛瑛還給你送了禮物。”
呂瑛一指那堆人頭。
呂警官心口猛地一跳,努力擠出扭曲的微笑:“謝謝你,瑛瑛,我很喜歡。”
謝謝你,兒子,媽媽兩輩子第一次收到如此驚悚的禮物,感動是有,但真的有種不知從何處開始吐槽的囧然。
秋瑜猜測呂阿姨此刻的心情應該和那些看到貓貓把死耗子放在枕頭上做禮物的鏟屎官們差不多。
呂瑛甜甜道:“瑛瑛不辛苦,這一路蠻好玩的。”
那些沒了腦袋的匪賊和韃子就一點也不覺得好玩了。
秋瑜:看來禹武宗天克北孟這段史書傳言還是有點道理的,那隊韃子大概是想潛到軍營附近搗亂,結果被呂瑛撞上,全體都沒了腦袋。
母子倆膩歪了一會兒,呂瑛跳下來,轉身,喝了一聲。
“站直。”
嘩啦一下,呂家軍全體站直,身子筆挺,連華美靜都站得板板正正,這令行禁止的模樣讓無數過來圍觀的軍士都瞪大眼睛。
呂瑛:“出來報賬。”
嵐山立刻站出來,扯著嗓子大吼:“啟稟少主、孫少爺,呂家出來五百人,兩百人駐守船隊,三百人隨孫少爺護送車隊,共送來糧食一萬兩千擔、粗布八千匹、鹽兩萬斤、糖五千斤,常見傷藥十車到此,數目已核查無誤,請接收!”
嵐山的嗓門大,全力開吼的情況下,哪怕在台風中,都能讓整支船隊聽清楚呂瑛的號令,如今他這麼一吼,左前軍大營起碼一半的人都聽到了有人運軍餉過來的事。
呂瑛抬手,飛雪將一本冊子遞給他,呂瑛又交給呂曉璿:“有些糧食和布是一路剿匪時繳獲的,都在這了,有了這些東西,軍隊就不用劫掠襄陽府了吧?”
呂曉璿捧著這本冊子,看著小小的呂瑛,怔了許久,蹲下抱住這個孩子。
“對,有了這些,我就有信心阻止軍隊劫掠了。”她在呂瑛耳邊說,“謝謝你,瑛瑛。”
呂瑛拍拍母親的背:“沒法子,誰叫我是你兒子呢,不管你要做什麼,我都會幫你的。”
小人家目光掃視前方,看到了秋瑜,又笑彎了眼睛,對秋瑜揮手。
“鰍魚,你也來了。”
秋瑜朝他跑去:“瑛瑛。”
呂瑛自然的張開手,讓秋瑜舉著他轉圈圈。
等把小人家放下,秋瑜滿臉欣喜:“看到你來,我一下子就心安了,你來得好快啊,我原本以為要再等幾天呢。”
呂瑛一本正經道:“我借了台風的風力,自然比平時快些。”
小人家歪頭:“接下來你和我回瓊崖島嗎?等回去的時候正好台風季也過了,你去把石膏礦弄過來,可以修好多路呢。”
他掰著手指:“我的修路隊已經擴到快五百人了。”
秋瑜蹲著,疑惑道:“以前修路隊不是隻有一百來人嗎?怎麼翻倍了?”
呂瑛掐住秋瑜的臉蛋子:“笨,當然是因為文昌縣不聽話的人多啊,砍死一批還剩不少,你開礦缺不缺人?我可以分你一百,有些危險的礦坑就讓他們去開吧。”
好了,現在秋瑜也滿心“貓貓叼死老鼠放我麵前”的感動與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