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遙祝(1 / 2)

秋瑜生在現代, 還兩輩子都是能做國家級運動員的好體格,他不能與生下來自帶心臟病的呂瑛共情某些事情,也不能體會那種隨時會被一場風寒奪走性命的惶恐。

可呂瑛就是在這種惶恐中長大的, 他會懼怕呂家無後導致瓊崖島如今的一切都土崩瓦解, 會怕自己走後, 媽媽孤零零一人,老了以後無人奉養。

對古人來說, 老而無靠本就是可怕的事情。

所以秋瑜隻能抱住呂瑛,不斷哄他:“你會活很久的,也許沒你的先祖那麼久, 但我會看著你, 保護你,讓你平平安安的長大。”

呂瑛麵無表情, 看起來不怎麼信他, 又摸了摸秋瑜的臉, 像摸自己最喜歡的天真狗狗。

秋瑜十分無奈, 心想瑛哥這人也算悲觀刻骨了。

他一把將呂瑛摟到懷裡, 親昵道:“你既是這樣的性子,怎麼又會相信那些百姓在你的治理下能活成人的樣子呢?”

“瑛瑛,你都已經創造那麼多奇跡了,活久一點罷了,這麼多人幫你,你肯定也可以的。”

秋瑜沒有聽到呂瑛的回應,過了一陣,才聽到瑛瑛輕輕嗤笑一聲。

多疑、冷漠、傲慢是呂瑛骨子裡帶的東西, 這些東西與他的善、智、勇交織, 形成一個具體的小人家。

然後他就聽到呂瑛說:“若我走了, 沒人護著你們,你和娘會被這個世道磋磨死的。”

秋瑜心中猛地一跳。

他和呂瑛隔著黑暗對視,竟隱約看到孩子眼中的悲憫和無奈,讓秋瑜心中升起戰栗。

不知從何時起,他和呂阿姨竟是都被瑛瑛看透了,這孩子不著痕跡地觀察他們,發現他們與這個時代的格格不入,還有他們對這世間許多事物的不認同。

很難說呂瑛費力氣整頓瓊崖島治安、改變稅製時,是否有那麼幾分動手的緣由,是落在了母親和友人身上。

可如果呂瑛不在了,瓊崖島的現狀勢必難以維持,能護著他們、給他們一處安歇之地的人就沒有了。

秋瑜笑不出來,又喉頭發酸發燙,他低著頭,自嘲:“原來你在保護我們啊。”

呂瑛冷靜道:“我一直都在這麼做,否則以我的體質,即便想更改人世中那些我看不慣的地方,也該再等幾年,可我怕我活不到那一日,也怕你們等不了。”

細嫩的手指伸過來,接近秋瑜的眼睛,尋常人被觸碰如此敏感的地方,都會下意識躲避,秋瑜卻一動不動,任由呂瑛將指尖摁在自己的眼角。

“秋瑜,你大概不知道,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的眼睛,和現在看起來完全不同。”

人的心如果一直處於不安中,便很難有一雙明亮眼睛,這是呂瑛在有記憶後慢慢積攢的人生經驗,秋瑜和呂曉璿都是如此,在呂瑛做出一些改變之前,他們都很辛苦。

呂瑛居高臨下的點著秋瑜的眼睛,明明友人是比他大了好幾圈的小巨人,又外貌俊美,僅看外表比呂瑛更接近呂家神裔的傳統形象,可他在呂瑛手下卻如此溫順。

小人家腦海裡浮現一個念頭——就這麼把手指戳進秋瑜的眼眶的話,秋瑜也不會記恨我的吧?

真想試試秋瑜對他的忍耐度到了什麼地步。

不過這個念頭也不過冒出來一瞬,就被呂瑛自己打消。

他一巴掌糊秋瑜臉上。

“睡覺。”

秋瑜:“嗷!”

他們緊緊擁在一處,就像母親腹中的雙生子,用觸碰對方來感受親緣、驅散寂寞。

呂瑛靠在秋瑜懷中,輕輕的、低聲的哭,哭得有些咬牙切齒道:“若我身體康健,我才不要娘再生彆的孩子,也不操這麼多心,隻要我好好長大,我誰都不怕。”

如果他沒有先天心疾,他就可以像自己的太公公一樣,生來便是天之驕子,成年後便是天下第一高手,誰都打不過,還從來不生病,心情好了可以抱著小象走來走去,任何猛獸在他麵前都是可憐可愛的寵物。

呂瑛不怕死,他從出生起就不斷和死亡打交道,他怕的是自己死後,現在擁有的一切美好都如泡沫般破碎。

秋瑜閉上眼睛,輕輕一歎。

這一次入夢,他再次看到了長大的瑛瑛。

已經成年的君王穿著素雅的白衣,坐在海邊,用腳尖畫出一隻大大的藍鯨,又將海螺放在了頭部做眼睛,黑色的發用一根青色絲帶鬆鬆係成一束,雪白的耳垂在墨色發絲間若隱若現。

若非他的衣物上有銀絲繡的龍紋,秋瑜也無法將這過於美麗的青年和皇帝聯係起來。

察覺到秋瑜的靠近,秦湛瑛轉頭,與他遙遙對望,眼神複雜,又像是在笑,秋瑜下意識地想要朝對方走去,卻怎麼也無法靠近,仿佛兩人之間隔了一條看不見的界限。

秦湛瑛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我小時候,從沒想過為何人改變這個世道,他一定很喜歡你。”

說、說話了!

秋瑜驚得睜開眼睛,察覺到臉上涼涼濕濕的,就發現呂瑛跪坐在身旁,拿著毛筆,神情嚴肅。

見他醒過來,呂瑛捂住嘴:“哎呀,我已經儘可能下手輕了,怎麼還是把你驚醒了?”

秋瑜死魚眼看著他:“瑛子,你不是在我臉上畫小烏龜了吧?”

呂瑛輕哼一聲,麵露倨傲:“我怎會用自己的畫技畫龜這種俗物?”

小朋友很傲嬌地下床,穿好鞋子,披上外套,遛躂出門了。

秋瑜爬起來,看著照年古鏡中的自己,點了點臉上的青蛙,心想,蛙難道就不俗了麼?

他捂著臉頭疼:“這個小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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