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帝深吸口氣:“你說的……有理,但湛瑛,你不能這麼對大伯說話。”
秦湛瑛左右看了一圈:“殿內無人,我也沒有提高嗓門說話,今天這番交談,您知我知天知地知。”這不是給你留麵子了嗎?
這場君王與繼承人的語言交鋒,承安帝再次敗退。
他難得理解了一下曆史上那些為難太子的皇帝,心說人一老,看到強大又年輕的繼承人時是會有點嫉妒,進而看不順眼,但是吧,承安帝肯定能壓下這種情緒,畢竟他不能生。
而且有一點承安帝絕不會告訴任何人,便是他心裡有點羨慕秦湛瑛。
這孩子資質出色,從小就得了最好的教育,又積累了大量治理經驗,真坐上皇位,肯定也比他乾得好,承安帝的羨慕,來自於他明白這孩子的才華有多出色。
而在那麼多太子裡頭,湛瑛的脾氣大概也是獨一份。畢竟數遍曆史,哪有湛瑛這樣有兩個皇位繼承的人呢?他姓秦代表著禹國能在領土完整的基礎上地盤翻倍,還會獲得海洋的霸權,承安帝就是哪天糊塗了都不會動秦湛瑛的太子位。
小孩子底氣足,在原則問題上就守得住,等承安帝扶額揮手,表示讓秦湛瑛自己看著辦的時候,秦湛瑛再上前想說點好話哄哄,承安帝嗬嗬一笑。
“行了,彆哄我了,大伯看得出你那點小心思,你來之前就知道會氣著我,但還是不改自己的打算,這太子的位置你也彆坐了,直接坐龍椅上來吧,我看你現在就能登基了!”
此乃誅心之語。
秦湛瑛沒有絲毫被嚇到的樣子,安慰道:“您在龍椅上坐著挺好,不用挪,侄子才十五歲,且讓我再瀟灑幾年吧。”
承安帝:……
承安帝這人說不好哄是真的,因為他聽得出什麼話是哄他的,願不願意被這話哄住則看心情。
秦湛瑛陪著他下了會象棋,默默讓了讓,承安帝絞儘腦汁贏了兩盤,心裡才終於舒坦些,讓秦湛瑛下去了。
秦湛瑛:輸棋比贏棋還難。
解決完皇帝,秦湛瑛就召見了江琅與徐靜二人,她們曾是秦湛麒的側妃,不過在將浙王府一家打為罪犯的那天,她們兩個就被接出來,安置在了劉紫妍家裡。
劉紫妍家裡有礦,在大京也買了一處三進的宅院,當然秋瑜家更大更舒適,可他到底是個未婚的十七歲小青年,人還不在家,不適合讓女子住,但秦湛瑛與她們的會麵地點還是放在了秋瑜家。
畢竟總不能將人叫到宸慶宮裡麼。
江琅和徐靜這些天與劉紫妍一起喝著補藥,好吃好喝,早上起來打一遍五禽戲,體質比在浙王府上時要好得多。
這一日她們跟著劉紫妍上了馬車,心裡就明白,浙王府的後續來找她們了。
兩個女子緊緊握著對方的手,無聲安慰著同伴,卻不知要見自己的到底是什麼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劉紫妍領著她們進了秋府,領著她們進了一處種了大片玫瑰的園子裡,一處青木亭中,穿杏黃長袍的皇太子喝著茶。
不知不覺已到了五月,鮮紅的玫瑰盛開,帶出一片旖旎的幽香,穿過石子路時,還能看見蝴蝶的身影,這一幕實在是很美的。
見她們過來,太子一點頭:“總算不那麼像吃不飽飯的饑民了。”
劉紫妍驕傲道:“微臣府上怎麼還會有饑民?自然是將她們每日都喂得飽飽的。”
秦湛瑛指了指石墩,劉紫妍微微躬身,坐下了,但屁股也隻沾了三分之一,嘴上再不客氣,她心裡也還是敬畏著這位太子爺,禮節都是做足的。
秦湛瑛又讓侍女將亭邊的軟凳搬過來給兩位姑娘坐,然後他開口說了一句話。
“浙王府的侍衛全部都被發現貪汙受賄超過五百兩,被判了斬立決,已經都丟亂葬崗了,現下應是進了野狗的肚子。”
聽了他的話,徐靜的眼淚立刻就滑落了下來。
江琅也一時無言,她低頭抹著眼角,又是痛快又是羞愧,那些人死了,她高興,可太子爺不說彆人,隻說那些人,可見他是知道她們的遭遇的。
這、這可怎麼讓人有臉活呢!
秦湛瑛想了想,又說:“有件事要告訴你們,便是那些侍衛貪汙數額太大,所以殺起來也快,一時除了貪汙罪,我們也不知道他們做過其他什麼壞事,外頭的人就更不知道了。”
太子的意思便是“你們的名譽還在,彆怕”。
安撫人心的話,說到這也就夠了。
可秦湛瑛又說了一句:“我太公公的母親,瓊崖島初代島主呂荷,一生曾娶過三次夫婿,第一個不安分,想借著婚事篡奪她的權位,就殺了,第二個死得早,第三個才給呂家綿延了子嗣,可世人從未指責過她婚假三次是不守婦德。”
“我的母親登基後,更有無數人勸她選妃納侍,可見世人不僅是不指責一位女皇的貞潔,他們是不在乎所有權力在手的人的貞潔,像紫妍,她在孤這不算大官,但也沒人敢拿她的婚事來攻訐她。”
“至於浙王府那些刁奴、違法亂紀的侍衛麼,他們犯了錯,和你們也沒什麼關係,以後該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
這話仿佛是在勸慰兩位女子,你們家世好,便是要再婚,也沒人會指責你們,權貴人家厚臉皮一點,不講究這個就不講究唄。
但真正的意思卻是——女子的貞潔沒那麼要緊,多睡幾個男子也不是過錯,何況你們是受害者,更不需要為自己遭過的罪責怪自己了。
劉紫妍:我怎麼覺得這種話裡透著股鼓勵女性有野心,最好生出當女官的心思,從此為太子爺當牛做馬的話術那麼耳熟呢?
江琅和徐靜都聽明白了,正是因為聽明白了,江琅心裡才感動和難受交織。
她意識到了太子和這世間門許多男子都不一樣,這位被澤國女皇撫養長大的太子爺是懂女兒家的苦楚的,他不怪她們失貞,還反過來安慰她們。
可痛苦的是,若非當初錯過,她原本是有機會與太子結親的。
命運讓她錯過了外貌出色、才德出眾、心性上乘的太子,讓她嫁給了消瘦、乾癟、內心扭曲、靈魂下賤汙濁的秦湛麒,她便是上輩子十惡不赦,也不該遭這樣的罪啊!
好不容易擦乾了眼淚,江琅跪下:“江琅謝過太子,稍後便會寫信告知家人太子的恩德,您的恩情江琅無以為報,隻求往後一生青燈古佛,常在神佛前為您祈禱。”
徐靜也是已經對男人犯惡心了,她同樣沒有歸家再嫁的意思,可隻要歸家,家裡人肯定會張羅著再把她嫁出去,於是也跪下說要落發為尼,以後日日為太子祈福。
秦湛瑛:?
這就不了吧,辛辛苦苦把你們撈出來,你們頭發一剃去念佛,該不會覺得祈福能勝過其他任何報答我的方式吧?
相對比較了解太子爺思路的劉紫妍眼神變得有點麻,她想,這兩人能成功做尼姑才怪,太子爺那性子,彆說這兩人想給佛家念經了,她們就是去給財神念經都比不過實實在在的乾活報答呢!
徐靜是吏部侍郎家的庶長女,出嫁前在大京頗有才名,尤其畫技極好,能將人物畫得栩栩如生,太子爺最近正好把適合南禹民情的掃盲書編好定稿,但沒空畫,一直想找個聽話、喊畫啥畫啥、讓怎麼改怎麼改、要的錢不多還手藝好的畫師。
江琅更是不得了,她代表著邊軍勢力,善待她就等於向邊軍一係示好,若是把她拽到女官那兒,再和江家搭上線,之後秋瑜和程開路在軍方發展,都會更加順暢了,就這麼個人,在劉紫妍府上好吃好喝,再按時給家裡寫信說劉紫妍對她多好多好,那都是有巨大價值的。
不過現在麼,她們還有更大的價值。
秦湛瑛將《禹律》缺乏威懾力的事提了提,又說了打算用浙王府的血來建立司法尊嚴,但是吧,皇家到底不方便找罪來殺浙王一家,不然在外人眼裡,總像是皇帝找理由殺兄弟一樣,會讓事情的性質從依法治罪變成宗室內鬥。
“還是要有個人來告他們,我們再秉公執法才好。”
秦湛瑛點了點:“孤這兒有他們犯過的罪,罪證也都找好了,你們便頂著揭發的名頭,去敲敲登聞鼓,告個官吧。”
江琅怎麼也沒想到太子找她們是為了這事,那徐靜卻當即一口答應。
這清瘦女子抬起頭,清韌的眸子裡有濃烈的恨意,還有對太子的信任。
她說:“我願意去敲登聞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