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又是幫她教訓孫玲玉,去供銷社的時候還給她買了盒雪花霜,現在還可憐她沒文化沒見識,想要幫她掃盲,你……”
“你不會是瞧上村姑了吧?”
謝庭玉瞥了一眼屋裡正在用功的葉青水,脊椎骨挺得跟椽子似的筆直。她低眉順目地念書的樣子,分明還是個一團稚氣的小姑娘。雖然以前挺招人嫌的,但自從他和她坦白心跡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說過要賴上他的話了。謝庭玉不憚以惡意揣測人心,這回卻覺得可能對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來說,這種指責太嚴重了。
“我怎麼可能看上她。”
他提起聲,懶懶地道,“你也說了她沒文化沒見識,一塊肉都能高興很久,傻不拉幾的。她心機深?走了,去吃飯。”
沈衛民聽了不由地豎起了大拇指,“這話夠毒。”
“這麼聽著,我就放心了。”
葉青水的耳朵很靈,她止住了聲音,手捏著破舊的課本,一口氣堵在心裡。傻不拉幾,他才傻不拉幾!她緩一口氣才慢慢地續上背誦: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
為了節約時間學習,葉青水做好飯後急匆匆地塞了幾嘴填飽了肚子,便回屋背書。沈衛民來了,她歎了一聲,捧著課本跑到後山對著田埂和山野默讀了起來。
她摸索著上輩子的感覺,從頭熟悉到了尾,等到天黑的時候,她已經能磕磕絆絆地背下三篇課文了。
葉青水隻念過小學,對學習的概念和模糊,她不知道聰明的標準是什麼。隻知道上輩子謝庭玉嫌她太笨,連書都背不下來。在她心底裡,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笨的人,因此她碰到不會的東西隻會憋著一口氣努力學,努力了之後,起碼彆人會誇她一句勤快。
後來教她廚藝的師傅是個忒實誠的人,她大概是覺得葉青水太自卑了,一個勁地誇她:你真聰明!我從來沒碰到過這麼有天賦的學生!有你這麼一個接班人,我死而無憾了!但是師傅這輩子隻教過葉青水一個徒弟。“從來沒碰到過”這種說法,並不能安慰到葉青水。
葉青水想起這種笨笨的經曆,著實心酸了,她憋著一口氣,又背下了一篇。
另一邊。
沈衛民既然來找了謝庭玉,謝庭玉便留了他在家吃飯。他擺著碗筷,叫葉媽和葉阿婆一塊來吃晚飯。有時候晚飯是葉媽做的,大米都不舍得多用,於是那天晚上吃的就是紅薯粥了。
謝庭玉把燙手的砂鍋掀開,發現裡麵不是紅薯粥,鬆了口氣。
既然不是紅薯粥,那今晚肯定是葉青水做晚飯了。
沈衛民瞄了一眼,看見砂鍋裡是清清的水,噗地笑出聲來:“玉哥,今晚不會要喝白開水吧?”
其實他更想吐槽一句,葉家已經窮到揭不開鍋了嗎?不過他怕又被謝庭玉用戒尺打嘴巴。
謝庭玉把砂鍋徹底掀開了,一隻瓷白的小碗立在水中央。掀開蓋子,淡黃滑膩的蛋浮著一管鮮紅的蟹,香氣誘人。
很小一碗,每個人隻能分那麼幾勺就被瓜分殆儘了。但是這麼小一盞,勾得人肚子裡的饞蟲都出來了。沈衛民深居內陸,沒有吃過螃蟹這種玩意,不太認得出這是什麼,謝庭玉卻是吃過的。
鍋裡溫著用蛋炒的韭菜,葉阿婆和葉媽對那一小盞的蒸蛋興致不大。她們默契地認為,好東西是要拿來招待客人的。
謝庭玉用勺子,每人分了一點。葉青水做的其實是蟹肉蒸芙蓉蛋,做的時候先把螃蟹切了,小心翼翼地把蟹管連肉帶殼剪出來,蟹腹裡的蟹肉一撮撮地挑出來,蟹殼洗乾淨再澆上攪和好的蛋液。實際上蟹黃和蟹肉都融在蛋液裡頭,芙蓉蛋蒸好,再細細地撒上一圈細蔥絲。
這道菜無論是外觀還是口感,都能屬於精致級彆的。
謝庭玉用勺子淺淺地啜了一口,芙蓉蛋柔滑、潤口,蟹肉的鮮味盈餘唇齒,水嫩的蛋偶爾夾著瘦而又韌勁的蟹肉,鮮甜、味甘,蟹黃香得流油,嫩的被蒸成了蟹油,結實的蒸成了蟹籽。
兩勺下肚,他的眼睛眯起來彎成一線。
沈衛民嗚地兩口就吃完了,他沒有想到鄉下居然還有這種風味。昨夜裡他就見到野丫頭從水潭裡提上來活潑亂跳的硬物,看起來不是魚,她沒有偷大隊的集體財產,他才沒有多留意。
沒想到竟然是這種好東西。
他嘖嘖地說了一句話:“野……葉丫頭看起來笨笨的,不過這手藝真的沒話說。”
他不太得勁地歎了一聲,“好吃是好吃,就是少了點。”
謝庭玉也在可惜,不過他不知道小小一碗,卻廢了葉青水好大的功夫,挑蟹肉挑得眼花。三隻雄壯的螃蟹才做出這麼一點點。太老的蟹肉,是沒法做這個菜的。
沈衛民說完,葉媽把自己碗裡的蒸蛋夾給了他:“娃兒,你可勁吃,吃個夠,嬸這裡還有。”
“都是鄉下的東西,不值幾個錢,這種土螃蟹都是拿來喂雞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