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垣從未與人如此親密接觸過,他很多年沒跟人擁抱過了。
他趕緊從這人的懷抱裡逃出來。
他向來做事沉穩周到,從未出過這樣的糗,也不知剛才是怎麼回事,居然認錯了人。他儘量鎮定下來,裝模作樣地說:“唔,對、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但是沒什麼底氣,大抵是因為犯錯的人是他,而且這個大叔看上去目光太銳利。
大叔聽到他這解釋,低低笑了一聲。
他不相信。
他本來是想對這個咋咋呼呼的年輕人生氣,可看見沈垣的臉以後,頓時什麼氣都沒有了。
這張臉就像是照著他喜好來長的,契合了他對情人的一切幻想,除了因為年輕稍顯稚嫩,不夠有韻味,沒有任何問題。
他身邊可沒少過投懷送抱的男男女女,這個小美人十有□□也是故意的。
沈垣覺得耳朵熱得發燙,他莫名地惱羞成怒,飛快地抬了下頭,看了這人一眼,然後他才覺得自己剛才眼神估計不太好,可能會像是在瞪人。
他就沒這麼失態過。
他把眼鏡撿起來,沒有馬上戴上。
大叔問他:“就沒彆的話了?”他好整以暇地等著這個小美人繼續勾引自己。
沈垣疑惑地皺起眉,什麼意思?這不是道歉了嗎?還要怎麼樣嗎?他打量著這個大叔,也沒弄臟衣服啊。這人穿著一身名牌,看著不像是假貨,總不能是打算問他要醫藥費吧?
沈垣說:“撞到你,對不起。”
大叔“嗯”了一聲,像是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盯著他,靜待下文。
沈垣茫然地回望著他:“?”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
尷尬。
沈垣主動說:“您……您要是沒有問題,我得走了。”
大叔沒說話,沈垣瞅了瞅他,試探著往邊上走了一步,見他沒有動作,拔腿走了。他走開幾步,不知怎的,回頭看了那個大叔一眼,大叔還在原地,遙遙望著他,仿佛在等著他自己走回去。
真是個怪人,沈垣想。
這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時沈垣以為,他以後不會再碰到這個背影很像叔叔的陌生男人。就算有,他也不會這麼魯莽地再認錯一次了。
他到了停車場,驅車回家。
說是回家,其實是回黎家,也不能算作是他的家。
沈垣初一那年,媽媽再婚,帶著他這個拖油瓶嫁進豪門黎家。
黎叔叔不嫌棄他,對他視如己出。
當年媽媽再婚時,他還在最叛逆迷茫的十四歲。他記得遇見叔叔的那天,當時他還不知道這個男人將會是他的繼父。
沈垣當時放學後會去書店蹭書看,那天看的是弗洛伊德的書,身旁有成年男人和他搭話:“這樣深奧的書,你看得懂嗎?”
沈垣有些不服氣:“怎麼看不懂?”十四歲時不知天高地厚,他還跟叔叔班門弄斧。
男人認真地聽完,眼神明亮,真心地敬佩誇獎他:“是我小看你了,你是在很認真地看書。”
沈垣分辨出他是真心的誇獎,突然紅了臉。
這個大叔偶爾會出現,總是在他不經意的時候冒出來,有時是他在書店蹭書看,有時是他在超市蹭試吃,有時是他在奶茶店偷偷打工。
他們漸漸熟悉起來,大叔找他搭話,他終於收起利刺,會乖乖地回答。
大叔好奇地問他:“你有十六歲了嗎?這是非法工作吧?你家裡人呢?”
沈垣半真半假地說自己已經十六歲了,沒有爸爸,媽媽在異地工作,沒人管他。反正是陌生人,抱怨出來不會怎樣的。
大叔訕訕地說:“我覺得或許有什麼誤會,你媽媽要是不愛你,就不會要你了。我想她還是愛你的。”
沈垣的親生父母離婚時,他本來是判給爸爸的,媽媽拋棄了他。後來出了一些事,爸爸不能撫養他,無可奈何之下,媽媽才接過他的撫養權。
大叔對他很好,請他吃冰淇淋,送他喜歡的書,還非要給他買新鞋子。沈垣不敢收,他覺得這世上沒人會無緣無故對另一個人好。
沈垣問他:“你喜歡我?”
大叔摸摸他的頭:“我當然喜歡你。”
沈垣默默紅了耳朵,他知道他們說的不是同一種喜歡,但即便是這樣,他也挺開心了,世界上居然有個人在乎他。
當時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同學們都開始偷偷早戀,沈垣朦朦朧朧地一邊惶恐不安著一邊每天都期待著能見到大叔。
沈垣很害怕,他想:我難道是喜歡男人嗎?可我是個男生啊。不僅我的身體是畸形的,連我的靈魂也是畸形的嗎?
有一天,媽媽告訴他不久後會回國——她要再婚了。
媽媽帶他去見了繼父,是位富有的企業家,叫作黎宸。
然後沈垣見到了大叔。
後來沈垣才知道,原來叔叔是擔心這個繼子不接受自己,導致再婚不順利,隱瞞了身份,提前討好他。
沈垣著實受寵若驚,他這樣可有可無的人,世界上居然有人想要討好他。
他跟著媽媽住進了黎家。
叔叔待他極好,輕而易舉地實現了他昔日的所有心願,有個自己的房間,房間有一麵書架,還送他去學鋼琴。
像是一夜之間從小乞丐變成了小王子。
但沈垣認得清,這依然是寄人籬下。
三年後,媽媽意外車禍去世,沈垣的立場頓時尷尬起來。
照理說,他和黎叔叔完全沒有血緣關係,肯定是不該留在黎家的。
沈垣當時已做好被拋棄的準備,但黎叔叔看出他不想回沈家,摸摸他的頭,溫柔地說:“當初你剛來時,我便同你約好了要好好照顧你的。我說話算話。”
所以,沈垣的戶口還在黎家,十八歲前黎叔叔是他的監護人,他上大學的費用也都是黎叔叔資助的。可就算黎叔叔對他再好,黎家人對他再和藹,他也不算是真的黎家人,撐死是個冒牌的豪門少爺吧。
假如他真的姓黎,他就不必給王子欽撿球了。
叔叔待他好,緣因叔叔是個善人,他卻不能憑著叔叔對媽媽的愛屋及烏就拿喬,所以他在校努力學習,在家孝順長輩,在外結交公子朋友,能做好的,他都去做了,所有人都說他是個知恩善報的好繼子。
路上一個多小時,終於到了家。
這是k城北郊的一套湖景房,比較清靜,整套彆墅占地八百多平,帶花園和泳池。
沈垣進了前門,屋子太大,不知叔叔回來沒有。
經過餐廳時,遇見做飯的張阿姨端菜上桌,張阿姨和他打招呼,他很順口地誇道:“我在學校可想念您做的飯了,您看,我都餓瘦了。這不,一有空,我特地趕回來吃飯。今天什麼日子,這麼豐盛?”
張阿姨被他哄得很是舒服:“今天有客人咧。”
沈垣問:“什麼客人?”
張阿姨還沒來得及回答,另一個人帶著幾分譏誚說:“我小媽唄。”
沈垣覺得自己的整個魂都被嚇飛了,手腳冰冷,他聽見自己再恍惚地發問:“什麼意思?”
少年說:“哥,爸爸大概要再婚了。”
像當胸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