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晴空朗照,萬裡無雲。
簡堯站在家門口,看著精神病院來的人下車,然後輕車熟路的控製住哭鬨掙紮的楊金花,把她塞進了車裡,他們還跟霍衍簡單的說了幾句話,臉上帶著笑容。
從簡堯的位子可以聽見霍衍的聲音:“我媽的情況可能有點嚴重。”
工作人員:“這個我們清楚,肯定好好看著她,不會讓她傷害到自己。”
原本簡堯不了解把病人送進精神病院的流程,現在他才終於知道,原來不是每個精神失常的人都能入院,而是必須要家屬主動聯係病院。
如果沒有家屬願意聯係,願意照顧和花錢,那病人真的就隻能自生自滅。
這麼想來,楊金花還是幸運的,至少霍衍願意管她,在精神病院裡她也不會被人欺負,不會挨餓受凍,生了病也有人管。
簡堯走到車邊,透過車窗看到了楊金花的臉。
她老了。
以前她哪怕穿著洗得發白的名牌衣服,頭發也不打理,但精神氣是有的,那時候她看著就是個精明利落的中年人,還帶著些高傲,無論看向誰,她的目光永遠都是朝上的。
但現在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了下去,她臉上的皮膚鬆弛了,臉上的骨頭似乎還衝破那層薄薄的皮膚,她的表情癲狂,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發怒,身形也變得更加瘦小。
人的精神氣一散,狀態就會一日千裡。
這種衰老不是平和的衰老,不是時間賦予的寬容和仁愛。
而是突然之間的人生變化,像是一顆氣球被吹到最大時,忽然被一根針戳破了幻象。
簡堯有些好奇,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楊金花會後悔嗎?
她會醒悟嗎?她真的會覺得自己做錯了嗎?
估計是不會的,簡堯現在已經沒有把這裡的人都當成紙片人了——他們的惡意貪欲可能被放大了,但透過周逸和陳梅,簡堯還是發現這裡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邏輯,跟現實中的人沒有區彆。
可能在楊金花眼中,她自己是偉大的,她冒著巨大的風險調換了孩子,可能她對不起所有人,卻唯獨對得起她最愛的那個。
周文遠因為她的付出,在一個他原本無法企及的家庭中長大,得到了周家夫妻十多年的愛護和培養,哪怕隻為了培養的成本,也不會在發現真相的時候拋棄他。
他站在比彆人更高的起點,哪怕名聲在國內臭了,去了國外也能過上多數人無法想象的好日子。
尤其是他的名氣還沒臭,網上固然有人罵他,但罵得更多的還是楊金花。
甚至還有人同情他,有什麼比一朝從天之驕子淪為罪犯兒子更可怕的呢?
對霍衍來說,發現身世是一步登天。
但對周文遠,就是從天堂墮入地獄。
兩相比較之下,當然也有人同情周文遠。
簡堯想起以前看電影,滅霸就從不覺得自己是惡人,在他的邏輯裡,他是在拯救地球和人類,正因如此,他才能貫徹自己的理念,不以外物為轉移。
楊金花就覺得自己是個偉大的母親,她終身都在貫徹自己的理念。
為此她可以傷害任何人,隻要她想拯救,愛的那個人能得到幸福。
所以她才可以做出那麼多喪心病狂的事。
等精神病院的車開走,簡堯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霍衍。
霍衍也在目送楊金花離開,他聲音極輕地說:“或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不覺得自己在做好事的壞人。”
簡堯愣了愣:“那就沒有邏輯了!”
霍衍笑道:“哪來的那麼多邏輯?有些人就是看到了,想去做,然後就去做了。”
簡堯眨眨眼:“有道理。”
怪不得穿書之前看新聞,總有人說現實不需要邏輯,因為人的欲|望本身就沒有邏輯。
楊金花被送去了精神病院,很快救護車也來了,這次要送走的人是霍乾,霍乾被護工從房內用擔架抬出來,他的狀態看起來很不好,按霍衍的說法,霍乾是跟楊金花起了矛盾,楊金花用家裡的罐子把霍乾的頭打了,然後就成了這樣。
並且楊金花還不允許霍衍打電話叫救護車,而霍衍又是個“大孝子”,肯定不能違背媽媽的意思,所以在無可奈何之下,把楊金花送去精神病院後才能再送霍乾。
身邊的鄰居們都在感歎:“霍衍這孩子真好啊,這夫妻倆這麼對他,他還記得他們的好,我孩子要是有霍衍一半,我半夜睡著了肯定都是笑著的。”
“哎,就算不是親生的,好好培養,跟親生的有什麼兩樣?這兩口子還是心太黑。”
“要不怎麼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我看霍衍是隨他親爹親媽,那天霍衍還說了,他要是能回周家,肯定幫我們小辰找個工作,還不讓小辰當普通員工,得一過去就是管理層!”
“小衍啊!你可彆把你壯子哥忘了!你壯子哥沒文化,高中沒畢業就出去了,你讓他去給領導開個車也行!”
“還有你玲姐!你玲姐現在在外頭苦哦!我們家沒錢,你玲姐除了管自己吃喝,每個月還要給家裡寄錢,你也幫幫你玲姐吧!”
鄰居們把霍衍團團圍住,跟上次不同,上次圍住霍衍的人沒這麼多,畢竟都是正好在外麵散步或者回家的人,這次可都是專程出來看熱鬨的。
沒人關注已經被救護車拉走的霍乾。
霍衍一個個保證,他是在這兒長大的,忘了誰都不會忘了鄉親鄰裡,隻要有機會,他有那個能耐,肯定讓各種哥各種姐都當管理層。
站在旁邊的簡堯沒說話,反正周家他也不喜歡,這些人進不進周家的公司對他來說也無所謂。
周家也不會讓霍衍繼承周氏集團,對簡堯來說,周家倒了才好,這樣霍衍就能過平靜的生活了,誰也不能再左右霍衍的人生。
可惜周家的觸角伸向的行業太多,不是輕易能倒的,可能他在這個世界活到老都看不到周家倒台。
等鄰居們終於放過霍衍就已經快中午了。
還是簡堯從人群中把霍衍拯救出來的,兩人回到家裡的時候,簡堯還忍不住笑。
霍衍好奇地問:“你笑什麼?”
簡堯眉眼彎彎:“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也是你被他們圍著,隻是那時候跟現在不一樣。”
那時候的霍衍人人喊打,現在的霍衍則是眾星拱月。
但霍衍從始至終都沒變過,他一直都以真心待人,變的是那些圍住他的人。
霍衍的目光很溫柔,他微微垂眸看著正在笑著的簡堯,聲音輕的像是簡堯是個易碎的瓷娃娃,他聲音大點都能讓簡堯身上產生裂痕:“我記得。”
那時候他剛剛“醒來”,睜眼就看見了站在他麵前,被擋住半個身體的簡堯。
當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回到了少年時期,就見到了他從未見過的光。
他正要說什麼,可簡堯已經先一步張了嘴。
“我媽快回來了,我們去買菜吧,再晚點去就不新鮮了。”簡堯去拿了個布袋子,這袋子還是簡安之買的,因為每次去市場買菜後帶回來的塑料袋太多了,就買了這個袋子,也算為環保出一份力。
霍衍當然沒意見:“走吧。”
兩人快步走向市場,這附近隻有一個大市場,因為這個市場太老了,又沒有重新做規劃,所以是個露天市場,沒有頂棚,進出的小車帶進了泥濘,進市場的人多不勝數,腳下都沾了泥,於是整個市場地麵都有泥水。
以前簡堯很少買菜,他穿書前吃飯,都是去便宜的飯館,十塊錢就能吃飽的那種。
如果運氣好附近有工地,那還有自助的盒飯,便宜量大——至於乾不乾淨,用的食材好不好,完全不在簡堯的考慮範圍內,隻要吃不死,有肉有菜,那就可以了。
於是買菜的時候都是霍衍挑揀,簡堯就在旁邊學。
哪些菜新鮮,哪些不新鮮,價格應該是多少,怎麼講價,霍衍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每次和霍衍一起進市場前,簡堯都覺得自己肯定能學會買菜的本領,然後每次離開市場,他還是不知道霍衍挑的菜和沒被挑的那些有什麼區彆。
中午做飯也是霍衍動手——實在是簡堯做菜也能吃,但絕對跟好吃掛不上什麼勾。
畢竟他自己學做菜都是為了省錢,上網查也是查的最省時省力的做法,本來就不是衝著美味去的。
簡堯站在廚房裡誇獎道:“我覺得你要是去做個廚子,肯定能當大廚。”
大廚的工資可不低,簡堯知道一線城市裡的酒店大廚,一個月工資隨便上萬。
要是能自己開個比較高端的中餐廳,那收入就更不菲。
霍衍切著菜說:“我沒想過當廚師,但給你當廚師倒還行。”
簡堯笑道:“我可給你開不起工資。”
霍衍抿了抿唇,沒有把到嘴邊的話說出來。
簡安之到家的時候,正好飯菜都已經做好了,她去浴室洗了手,一家人就圍在飯桌邊吃飯。
原本簡安之很少在霍衍麵前提起他的身世,也不問他之後的打算,但今天簡安之剛剛坐下,就麵帶憂慮地說:“我剛剛回來的時候,在門口看到了一輛車。”
一輛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小縣城的豪車。
跟年輕人愛開的跑車和名牌車型不同,那輛豪車顯然是中年人更喜歡的,不那麼高調,但更昂貴奢華,簡安之來了這兒也有一段時間了,知道縣內的有錢人愛開什麼車。
絕不會是價值上千萬的車,就算買得起也不會舍得買。
簡安之沒有再繼續說,但霍衍和簡堯都聽懂了她的意思——周家的人來了。
隔了這麼久,他們終於“做好”了準備,要來把霍衍接走了。
簡堯看向霍衍,他有些緊張。
他不清楚霍衍究竟會不會回去,但至少書裡寫了,霍衍回到了周家。
但這段時間很多事情都沒有按照書裡的劇情進行,簡堯抱著期待看向霍衍。
霍衍也感受到了簡堯擔憂期盼的目光,他給簡堯夾了一塊糖醋裡脊,聲音平和卻格外有力地說:“我不會跟他們走的。”
簡堯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