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鶴原來還帶著笑,聽見霍衍語氣後不可自抑的打了個哆嗦。
他斟酌了兩分鐘以後才問:“你不恨他們嗎?”
之前馮鶴從沒問過霍衍這個問題,即便他已經好奇很久了,在他看來,本來是周家大少的霍衍被保姆調換,還被保姆虐待,正常人早就受不了了,在得知自己是周家人以後,不管周家有沒有錢,都應該會期待被自己原本的家庭接受,被家人愛。
可霍衍身份曝光到現在,周晟隻來過一次,周家彆說愛霍衍了,連接受都沒有。
如果不是因為周晟徹底放棄了周智博,霍衍這輩子可能都回不了周家。
換成馮鶴自己,他肯定已經恨得牙根癢癢了,怎麼可能輕描淡寫地說自己小看了周晟對周文遠的感情。
霍衍:“恨?”
馮鶴咽了口唾沫:“明明周文遠才是保姆的兒子,但這些年是他占著周家大少的位子,你在這個小縣城吃苦的時候,他卻能享受最好的家庭和教育資源,如果你們的身世沒有曝光,那他將來還能繼承周氏集團,你們就徹底成了兩個世界的人,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
“可能你還會為了孩子讀興趣班的學費頭疼,但他經手的都是上億的大項目,幾百萬的小項目甚至不需要他自己決斷。”
霍衍輕笑了一聲。
馮鶴:“……你真的很可怕。”
霍衍轉頭看向包間角落的綠植,他嘴角的笑容漸漸收斂了,但目光依舊柔和,聲音很溫柔:“我不在乎。”
馮鶴沒聽清:“什麼?”
霍衍:“我不在乎你們的想法,更不在乎在你們眼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隻要在他眼裡,我是個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就已經夠了。”霍衍的目光終於落到了馮鶴臉上。
馮鶴緊抿著嘴唇,他感到一種無法言語的寒冷,比屋外的寒風更冷,可他卻無法移開視線。
就像被猛獸盯住的弱小動物,連逃跑都成了一種奢望。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霍衍時對霍衍的印象,單純天真,有種奇怪的善良和沒有底線的好脾氣,那時候霍衍的眼神清澈極了。
那不是普通人可以偽裝出來的樣子。
一個人再怎麼偽裝,他的眼神,表情和動作,總有一樣會出賣他。
尤其是語言,是人都有傾訴欲,早年沒有天網的時候,很多殺人犯都是自己說出的犯罪事實。
可霍衍沒有。
霍衍一旦偽裝起來,沒人能看出真假。
因為他言行一致,包括種種細節,天衣無縫到像是他原本就是那樣的人。
謙卑低調,善良又純真。
直到此刻,馮鶴才終於承認,跟霍衍相比,他並不是個聰明人。
每次他需要霍衍出主意的時候,霍衍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給他出一個絕對能達成目的的主意,並且確實達成了目的。
如果最開始他還不服氣,認為是自己把控和操縱著霍衍的話,現在他已經放下了無知的傲慢。
他比不上霍衍,尤其是霍衍還沒有在周家長大,沒有在深刻的陰謀詭計下接受熏陶。
他的冷血是天生的,智力也是天生的,連交際和擾亂彆人思想視線的手腕都是天生的。
一個天才,他必然會有所欠缺,要麼是性格,要麼是手段,智力可能會讓他在某一時刻站得很高,卻不能讓他永遠站在最高處。
而站在最高處的,反而是精通算計的人。
馮鶴已經服了:“接下來你想讓我怎麼做?”
他強調道:“隻要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霍衍沒有回答馮鶴的話,而是忽然問:“你覺得我應該回周家嗎?”
馮鶴“啊”了一聲,但他很快回道:“當然該回!我知道你有本事,但是你想赤手空拳打下跟周氏集團一樣的天下,得付出一輩子的時間,自己還不一定能享受到成果,可隻要你回了周家,周文遠和周智博加起來都不會是你的對手,你可以得到更多!”
馮鶴:“你也理應得到更多。”
霍衍笑了笑:“還有一年半。”
高三那年簡堯會回首都,他不可能留在安陽縣。
馮鶴:“但周晟看樣子這段時間就要接你回去。”
服務員在外麵敲門,馮鶴瞬間收聲,整理了一下衣領後才衝外喊道:“進來吧。”
服務員端著餐盤進來,擺好之後馮鶴才說:“剩下的菜一起上吧,彆分批了。”
服務員愣了愣,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要求,但也知道這是位大客戶,立刻點頭說:“好的先生。”
等服務員走後,馮鶴才繼續說:“你現在回去,我覺得時機正好,周文遠現在已經不住在周家了,他搬去了郊外的彆墅,周智博雖然還在周家,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離開過房間。”
“你現在回去,周晟和馮瑤無論如何都會對你表現出關心,隻要你表表忠心,偽裝成乖孩子,對了,這個你很是擅長,他們絕對看不出來。”
“我要說什麼來著……”馮鶴拍了拍額頭,“隻要你偽裝的忠心一點,周晟就會把你帶在身邊,給你規劃未來,你可以去全球最好的商學院,念完之後直接進周氏集團總部,周晟不僅自己會教你,高層也會教你。”
“你甚至不用多做什麼,表現的聰明一點,但彆太聰明,周氏集團就是你的囊中物。”馮鶴說到這兒還笑了起來,“周氏集團給你,說不定周晟發現你真麵目的那天反而會很欣慰。”
“畢竟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
霍衍:“我會回去,但不是為了得到周氏。”
對他而言,周氏已經不再具有吸引力了,上一次他願意花心思去得到周氏,隻是因為那時候他沒什麼想要的,而周氏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拿到,那為什麼不去拿呢?
失去挑戰性後,周氏就是一個無趣的龐然大物。
或許毀掉它,會更令他覺得有意思。
·
馮瑤難得去了一趟周氏集團的總部,她穿著一件駝色大衣,腳下踩著真皮高跟鞋,在公司大樓裡走路帶風,員工們有些認識她,有些不認識她,但不影響他們對她行注目禮。
坐上直達電梯後,馮瑤難掩緊張和憤怒,以至於電梯門一開,她就立刻加快速度衝向了周晟的辦公室。
周晟正在簽署文件,聽到腳步聲的時候就知道來人是馮瑤了。
他放下鋼筆,抬頭看向走進辦公室大門的女人。
“你來乾什麼?”周晟平靜的問馮瑤。
馮瑤強忍著情緒,努力控製自己的表情:“你為什麼要跟智博說那些話?你要接霍衍回來我沒有反對,但你為什麼要告訴智博?你知道他現在的狀態根本受不了刺激嗎?!”
周晟重新拿起了筆,他繼續伏案看文件,隻是嘴唇一張一合:“瞞他一輩子嗎?還是讓他覺得他隻要發個脾氣,我們就一定會對他妥協?他是我兒子,不是我祖宗。”
馮瑤抿著唇,無力的看向辦公室裡的掛畫,她疲倦地說:“至少等這段時間過去,難道就急在這一時嗎?”
“我可以接受我的兒子是個病秧子。”周晟的聲音平靜無瀾,不帶絲毫感情地說,“但我不能接受他是個廢物,還是個自以為是的廢物。”
廢物兩個字令馮瑤瞪大了雙眼。
周晟:“霍衍有再多不足,至少膽識是夠的,我去見他的時候他沒有諂媚,也沒有討好,不管他是真的不想回來,還是欲情故縱在演,也比周智博強。”
馮瑤深吸了幾口氣:“霍衍也是我兒子,你想培養誰,想把周氏給誰,我都沒有意見,但你不僅是周氏的老總,還是我兒子的父親,我不要求你把兒子放在最前麵,但再怎麼樣,你總該有點人情味吧?”
“你悄悄的做不行嗎?”
“你彆讓智博知道不行嗎?為什麼你還要專門到他麵前去說那樣的話?”
周晟再次放下了筆:“霍衍不想回來。”
馮瑤:“他還小,他不知道周家意味著什麼,更想待在自己熟悉的環境裡,你大可以等他上大學再接他回來,到時候智博肯定也想開了,你為什麼非要在現在動手?”
“你可以不在乎文遠,但智博也是你看著長大的,流著你的血。”馮瑤想起周智博崩潰發瘋的樣子,又頭疼又心疼。
她想避免麻煩。
周晟輕輕揉了揉手腕,語氣格外冷漠:“我要逼他回來。”
馮瑤迷茫的看著他。
周晟:“我要讓他知道,誰才是主導的一切的那個人。”
這個兒子從小沒有在他身邊長大,他沒有教過對方。
所以霍衍不會信服他。
現在他要做的,是在霍衍麵前建立威信。
他要讓霍衍直白的看清權勢的好處。
然後,他就可以收獲一個忠誠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