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支撐不住了,上眼皮和下眼皮親密的吻在一起,他的頭一歪,就在這暴雨中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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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衍的速度很快,他從沒有這麼快過,下山的路在他的腳下就像沒有任何崎嶇陡峭的坡。
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起電話先報警,然後立刻尋找繩子。
他對霍二姑的家並不是多麼熟悉,雖然昨夜住了一晚,但霍二姑在哪裡放著些什麼東西,他都不清楚。
為了節省時間,霍衍直接去了村乾部的家裡,於是霍衍再次上山的時候,身後跟了浩浩蕩蕩的一群人。
有些是來幫忙的,有些是來看熱鬨的。
村長是個中年男人,方臉塌鼻子,看上去很敦厚,他有些吃力地跟著霍衍的腳步,嘴裡還抱怨道:“也不知道是哪個狗娘養的,沒事兒去山上挖什麼坑,要讓我知道是誰,我肯定要送他去坐牢!”
村民們不少家裡都有小孩,孩子的父母出去打工,孩子就留給爺爺奶奶照顧。
因此在知道山上有深坑的時候,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小孩子們經常會往山上跑,爺爺奶奶也不會把這當做太危險的事。
畢竟他們小時候也是在山上跑過的。
可滿山跑著玩兒,跟山上有深坑是兩碼事。
前者最多就是跌一跤摔幾個跟頭,後者的危險係數就大得多。
村民們也義憤填膺:
“沒事也不知道去料理料理自己的田,跑到山上挖坑,神經病吧!”
“這還是冬天,山上本來有些樹在這個時候都還在落葉,不仔細根本看不出來,就是專門來害人的!”
“要是查到是誰挖的,絕對不能放過他。”
村民們爬山說話的間隙,霍衍就已經走到了最前麵,他的腳步很快,與其說是在走,不如說是在跑。
他甚至聽不見身後村民的聲音。
雨越來越大,不少人都帶著傘。
可傘外下大雨,傘內下小雨。
這雨不僅大,而且大得非常誇張。
隻有以前洪災的時候才會下這麼大的雨。
不少村民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了,這可是在山上,如果因為雨水出現滑坡泥石流,他們可能會被困在山上,而山上又沒有遮風擋雨的地方。
上山的路還沒有走到一半,已經有三分之一的人選擇了回去。
走到一半的時候,霍衍身後也隻剩下幾個村乾部了。
山上沒有信號,霍衍也不知道警察或者消防員有沒有趕到。
但想想也知道對方的速度很難特彆快,因為最近的警察局和消防局都在鎮上。
而離這最近的鎮,開車也需要大半個小時。
通往這座山的路遠離主乾道,隻是一條泥濘的土路。
而且就算警察和消防員來了,霍衍也不可能等著他們上,自己留在後麵。
雨水遮住了霍衍的視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他的頭發和衣服也全部被打濕。
但霍衍自己似乎渾然不覺。
從頭到尾他的腳步都沒有慢上一分。
趕到地方的時候,霍衍才緩緩放慢了腳步,不是他刻意放慢,而是他的胸腔開始劇烈疼痛。
但他僅僅是皺起眉頭。
沒有任何人能發現他的異樣。
身後村乾部他們還沒有趕過來,霍衍忍著胸腔的劇痛,把繩子拴到了一旁的樹杆上。
沒有做任何防護,霍衍直接跳進了坑裡。
雨太大了,站在坑口霍衍根本看不清坑底是什麼情況。
身後的村乾部們發出了驚呼聲。
此時霍衍已經站在了水坑裡。
這個坑沒有任何地方可以排水,雨水就這麼沉積了下來。
霍衍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他狼狽而慌亂的抱起了半個身體都已經被雨水淹住了的簡堯。
霍衍在顫抖。
他的雙手肩膀,甚至整個人都在顫抖。
無法言喻的恐懼,像一隻大手狠狠抓住了他的心臟。
霍衍從沒有像此刻一樣後悔過。
他的人生終於第一次品嘗到了後悔的滋味。
在這一刻他的腦子裡閃過了很多念頭。
他不應該聽簡堯的,他也不該下山。
他應該陪著簡堯,應該直接跳下去。
霍衍把簡堯抱進了懷裡,已經失去理智的他,以為這樣就能給簡堯提供溫暖。
他的下巴抵在簡堯的額頭上。
也是這時他才發現簡堯的額頭已經燙到了令人恐懼的地步,巨大的懊悔如同潮水一般,從四麵八方湧來,在傾刻間將霍衍淹沒。
霍衍的嘴唇貼在簡堯的額頭上。
他把簡堯抱得很緊,用的力度甚至像是要把簡堯嵌進自己的身體。
“簡堯!簡堯!”霍衍呼喚著簡堯的名字。
他的聲音乾澀而沙啞。
像是一個走在沙漠中,很長時間沒有喝過水的旅人。
絕望將霍衍侵蝕。
“快把他用繩子捆起來,我們把他拉上來!”頭頂傳來村乾部的聲音。
因為這場雨實在太大,村乾部們吼得聲嘶力竭,才終於讓霍衍聽見。
霍衍這才恢複了幾分理智。
他動作利落地把簡堯用繩子捆起來,但他的手指卻在顫抖。
村乾部們幾人合力,才終於把簡堯吊了上去。
但霍衍提著的心卻沒有放下。
救護車開不到山上來。
霍衍從坑底上來以後沒有讓任何人幫忙,他獨自背著簡堯下山。
現在打傘已經沒有用了,而且還會讓下山的速度變慢。
但由於大雨讓視野受限,所以村乾部們自發地走在前麵為霍衍開路。
到達山腳下的那一刻,霍衍終於看見了等在路口的救護車和消防員。
救護車和消防員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在朝這邊趕,但車沒有長翅膀,所以開到的時候霍衍他們已經下來了。
等在一旁的護士連忙迎上去,護工把簡堯從霍衍的背上接走,抬去了救護車裡。
整個過程中簡堯有沒有一點反應。
像是陷入了重度昏迷。
跟救護車和消防員一起等待著的,還有霍二姑他們。
霍二姑他們看到下雨就立刻下山,到了村裡以後才聽人說簡堯被困在了山上,他們愧疚的看著霍衍和簡堯。
他們也沒有想到山上竟然會有那麼大的坑。
更沒有想到會有人在這個坑上做掩蓋,把這個坑變成了大型陷阱。
霍二姑正要走過去跟霍衍說話,可是還沒走近,霍衍這轉頭看向了她。
霍二姑停下腳步。
她不敢再向前了。
那是怎樣的眼神啊。
冷漠,陰鷙,冰冷的像是沒有人的感情。
可除此以外,她還能在其中看到慌亂、自責以及絕望。
霍衍沒有跟霍二姑他們打招呼,而是直接坐上了救護車,跟車一起去了醫院。
去醫院的路上,霍衍給簡安之打了電話。
來不及說清前因後果,霍衍隻是告訴了簡安之醫院的地址。
他緊緊拉著簡堯的手。
胸腔再次疼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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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安之趕到的時候,簡堯已經在病床上輸液了,他在發高燒,但是送來的時間已經太晚,輸液能不能讓他完全好起來還未可知。
簡安之站在病房門口。
她緩緩的朝病床走過去,不敢置信的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少年。
簡堯的臉色青紫,嘴唇發烏,手腳蒼白。
直到現在他還沒有醒,也沒有對外界的呼喚做出任何反應。
簡安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她從沒有見過簡堯這個樣子,這麼虛弱,這麼可憐。
她喊著簡堯的名字,喊了好幾聲,簡堯也沒有給她任何反應。
簡安之這才看向了坐在病床旁邊的霍衍。
霍衍沒有換衣服,他的頭發身體全部都是濕的。
他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
而他的目光卻一直落在簡堯的臉上。
似乎隻要簡堯有任何動作,他就能立刻作出反應。
“你……”簡安之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她實在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無法告訴自己不要遷怒,她責問道:“你們不是一起去的嗎?你不是說過要照顧好簡堯的嗎?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這個天氣淋那麼大的雨!”簡安之的淚水大滴大滴的滑落,“簡堯,簡堯身體很好,他從小到大都沒有生過什麼病,更不可能昏迷到現在!”
“醫生說送過來的時間太晚了!”
簡安之緊咬著下唇,她全身都在顫抖。
因為恐懼,也因為憤怒。
“他是陪你去的村裡,是陪你上的山,為什麼你什麼事都沒有,他卻躺在這裡?!”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就算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我也把你像親兒子一樣對待!為什麼你做出了承諾卻沒有保護好他?!”
霍衍的聲音突然響起,跟簡安之想象的不同,霍衍的聲音很冷靜。
冷靜到似乎他一點都不擔心簡堯。
他說:
“他活著,我養他一輩子。”
“他死了,我去給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