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外是交織成片的燈火和穿梭往來的人流,小電驢和私家車的喇叭在巷角遙相呼應,又轉瞬淹沒在人間煙火裡。
這家燒烤店有個一點也不燒烤的名字,叫做“當年”,透著股酸嘰嘰的文氣。可惜大廳內外的客人卻像是剛下梁山,叫鬨的、拚酒的、大笑的,吵得長街另一頭都能聽見。
趙曦就在這滿場喧囂中打他的電話——
“哦對,我給忘了。行吧,那就放過你這一回。你就會嗯,多說兩個字是不是嘴疼?”
“啊?”
不知道那頭的江添說了什麼,趙曦忽然疑問了一聲,轉頭朝桌邊瞥了一眼。視線掃得太快,盛望不太確定他是看向自己,還是看向這一桌人。
“行,我知道了。”趙曦點了點頭,沒再多聊:“那就這樣吧,先掛了,我還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客人呢,忙死我了。”
這位假老板收起手機一回頭,就見滿桌子的人都眼巴巴地盯著他,像在等一個結果。
他當即就樂了,夾著煙擺手說:“哎,彆等了。他是真有事,確實來不了。”
“啊……”幾個人掃興地拖著長調,有一個膽大的女生也跟在裡麵湊熱鬨,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盛望撥了撥麵前的花生殼。
也許是受了其他人情緒的影響,那一瞬間,他居然也感到有些掃興。不至於到失望的程度,隻是忽然覺得這一桌十來個人,好像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熱鬨。
麵前突然“當啷”一聲響,盛望倏然回神,抬眼一看,就見趙曦擱了一杯水在他麵前。
“聽說你生病了?”趙曦說,“生病喝什麼冰啤酒,老老實實給我喝水。”
盛望一愣:“聽誰說的?”
趙曦抖了抖煙灰:“你說呢。”
盛望想起他剛打的那通電話:“江添?”
趙曦“昂”了一聲。
盛望有一瞬間沒吭聲,說不上來是意外還是彆的什麼。
要說江添特地叮囑趙曦彆讓他喝酒……那肯定不可能,估計隻是順口一提,而趙老板天生熱情會做人。
盛望想了想,萬分誠懇地對趙曦說:“我跟他真沒那麼熟,那次吃飯也隻是……算了,反正是真的不熟。至於冰啤,他人都沒來還管我喝什麼?”
管得著麼!
盛望說完,默默抱住了麵前的啤酒杯,一副不醉不歸誰也彆攔他的架勢。
趙曦哭笑不得。他把煙塞回唇間,眯著眼含混地說:“行,你們這些小崽子啊不吃點苦都不長教訓,回頭生病加重彆找我負責就行。”
趙老板拍拍屁股走開,笑著去招呼彆的朋友。盛望目送完他一轉頭,發現一桌同學看他的表情都很好奇。
“我臉上長了菜單嗎?”盛望問。
“沒有沒有。”眾人哄笑起來,高天揚連忙搖手,叫來服務員把點好的菜給下了。
肉串一把一把往桌上送,帶著剛烤好的香氣,滋滋冒著油星。
人的胃口就是這麼神奇,平時明明十串就能飽,這會兒搶的人多了,二十三十串都打不住。烤串越擼越香,酒越喝越多,嗓門也越來越大,一桌人一會兒笑得拍桌捶腿,一會兒又咣咣碰杯。
盛望從他們這裡聽來了不少八卦,有老師的,也有學生的。
比如他們的班主任何進和一位專搞數學競賽輔導的男神老師是夫妻,兩個都是附中以前的學生,同班還同桌,是當時著名的班對兒。他們大學湊到了同一個城市,畢業後又雙雙回到母校,如今都成了市內有名的風雲教師。
比如坐在盛望右手邊的男生是班上的生活委員,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脾氣溫和,除了擼串就是跟著大夥兒一起樂,和他爸的個性截然相反。
他爸姓徐,就是人稱徐大嘴的政教處主任,看在他爸的麵子上,a班同學管他叫“小嘴”。
高天揚借著酒勁拽著他假哭,問:“小嘴兒,我之前那個手機還鎖在你爸櫃子裡呢,你敢幫我去撬它嗎?”
徐小嘴斯斯文文咽下肉,又抽了紙巾擦乾淨嘴角說:“不敢,我自己的還鎖裡頭呢。”
高天揚道:“瞧你這出息!”
徐小嘴說:“彼此彼此。”
眾人一頓嘲笑。
再比如7班有兩位以潑辣著稱的女生,但凡逮住空閒或借口就往a班跑,有時還拉上一群小夥伴組團來,就為了看江添。
托人帶過小紙條、帶過零食、帶過各種節日禮物,結果江添不是在辦公室就是在補覺,小紙條不起作用,零食禮物照單退回,堅持一年了,至今也沒能把冰雕捂化了。
盛望正抱著啤酒杯邊喝邊聽,高天揚這個大喇叭突然拱了他一下,促狹地說:“我昨天在校車上碰見7班體委了,他說那倆女生中的一個最近有點移情彆戀的趨勢,說是看上咱們班新來的帥哥了,你有什麼感想?”
盛望喝完杯子裡最後一口酒,握著把手想了想:“我們班又轉人進來了?”
高天揚:“……”
他看了一眼桌沿空掉的啤酒桶,問小嘴:“他喝第幾杯了?”
小嘴比了四根手指。
高天揚倒抽一口涼氣,企圖拿走盛望的啤酒杯:“你生著病呢哥哥誒!”
盛望沒好氣地說:“知道,沒打算喝第五杯。”
他說話口齒清晰,臉也沒紅,除了眼珠更黑鼻音更重外幾乎沒有變化。高天揚一時間有點拿不準。
“你們繼續,我去一下洗手間。”他打了一聲招呼,起身往大廳裡走。
高天揚特地觀察了他的腳步,沒看出什麼大問題來,忍不住問其他人:“他這是醉了還是沒醉啊?”
李譽認真地說:“他挺正常的,就是話變少了。我說實話,你看起來比他醉。”
高天揚沒好氣地縮回了腦袋。
眾人吃得有點累了,三個女生是最先放下簽子的。她們靠在椅背上,耳朵還在聽剩下的人吹牛,目光卻跟著盛望。
這位轉校生長相其實不輸江添,隻是類型截然不同。他眉目清晰乾淨,眼睫和瞳仁顏色很深,被冷白皮膚一襯,是那種濃墨重彩式的好看。笑起來春風拂麵,不笑的時候就有點生人勿近的意思。
其中一個女生臉看紅了,拱了一下李譽,三人湊頭說起了悄悄話。
直到齊嘉豪叫了她們一聲:“聽說又要選市三好了,是吧班長?”
李譽打斷話音抬起頭:“你消息這麼靈通啊?昨天開會才通知下來。”
“這次咱們班幾個名額?”齊嘉豪又問。
“三個。”
“怎麼個選法?”
市三好學生這種榮譽在關鍵時刻還是有點用處的,可以豐富高中履曆,申請高校提前招生時能增加幾分競爭力,但作用可大可小,比不上競賽成績,所以有人在意,有人隨緣。
齊嘉豪顯然就是在意的那撥。
李譽說:“學校那邊的建議是一個名額按成績來推薦,一個從班乾部裡推薦,還有一個不記名投票看民心所向。”
齊嘉豪笑說:“按成績、按班委名單啊?那我沒戲了。”
“彆啊,還有一個投票名額呢。”其他幾人寬慰道。
齊嘉豪立刻哈哈開著玩笑說:“行!就衝這句話,今天這頓我請了,到時候投票幫幫忙,不求贏,隻求不要死得太難看。”
他舉手叫來服務員,擺弄手機調出支付寶說:“我剛剛又點了一波菜,麻煩儘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