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烏龍(1 / 2)

某某 木蘇裡 11424 字 8個月前

住宿這件事並不很順利, 一經提出就遭到了各種人的反對。各種人指盛明陽、江鷗以及保姆孫阿姨。

盛明陽接連撥了三個視頻通話過來。盛望接了一個掛了倆,就這樣還是被他爸念得腦子嗡嗡作響。

已經是淩晨1點了, “養生百科”變得一點兒也不養生, 孜孜不倦地蹦著新消息。

盛望塞著耳機,把那十幾條語音快速點了一遍。畢竟是親生的父子,隻聽開頭他就知道對方會說什麼

“一定有什麼事惹我兒子不高興了,不然怎麼好好的要住宿呢”

“望仔, 跟爸爸聊聊”

“彆悶著, 有什麼話可以直接說。你們這個年紀的人總覺得家長老套過時,死板教條, 其實也不全是這樣。”

“是爸爸的問題還是你江阿姨”

盛明陽是個很有教養的人, 盛望長這麼大從沒見他跟誰發過火。但同時他又是一個很強勢的人, 隻不過這種強勢包裹在溫和的言語裡,一般人很難覺察到。

跟盛明陽打交道的人, 常常會不知不覺按照他計劃的路線往前走。他總能說服你,但你卻很難扭轉他的想法。

就像現在, 他執拗地認為自己兒子選擇住宿是因為不高興了, 還從各方麵論證了一遍這個觀點。哪怕盛望已經說了很多遍“我沒生氣”。

怎麼都沒用,好像不順著他的話承認,這場嘮叨就永遠沒有儘頭似的。

最後一條語音長達60秒,盛望隻聽了五秒就掐掉了。

他摘下耳機扔在桌上,心裡一陣焦躁。他仰頭在椅子上掛了一會兒, 終於還是沒忍住。

他按下語音鍵, 道“我說了不是因為生氣, 我沒生氣。你能不能聽一次我說的話。”

盛明陽很快回複過來“聽著呢。有什麼你得說出來爸爸才知道。爸爸怕你不開心。”

盛望那股煩躁更壓不住了,但他跟盛明陽骨子裡其實有點像,他不會失態跟人大吼大叫,那樣太難看了。

哪怕是這會兒,他也隻是語氣重一些,語速急一些。

“我心眼小脾氣爛,真生氣的時候多了去了,之前哪次沒跟你說哪次有結果我說我不需要什麼新的家庭成員,自己呆著挺好的,你忙你的事出你的差,什麼時候回來提前告訴我,我可以等。你聽了嗎你找了江阿姨。”

“後來我說我想通了,我媽已經不在了,往後還有幾十年,我會成年會談戀愛會結婚,你也不可能一直一個人。你可以找新的,我都接受。隻要彆讓她代替我媽,怎麼都可以。結果呢你讓人住進我小時候住的地方,睡我媽呆過的房間,進我媽用過的廚房,做她喜歡做的菜。”

“你就是故意的。”

“你故意找一個跟我媽像的人,你知道我就拿她沒轍。隻要她脾氣好人好,我就沒法衝她撒氣發火,你算好的,你算好了我遲早要接受她。”

“行啊,我現在接受了。”

盛望依然仰靠在椅背上,手機靠在唇邊,漆黑的眼珠看著頭頂的燈。

為了看書的時候保持清醒,他特地讓阿姨把燈管換成了冷光。平時不覺得,現在盯著看久了才發現白光有多刺眼。

刺得人眼睛發脹,莫名就紅了一圈。

他說“我喝酒了她給我泡蜂蜜水,我生病了她到處給我找藥,我很久沒吃到的東西,她學著給我做。誰都替不了我媽,但是我可以接受家裡多兩個人。”

“我跟你說了我不煩江阿姨,我可以把她當成家裡人,我跟江添關係也很好,特彆好。我誰的氣都沒生,誰都沒惹我,我就是想住宿了。”

“你能不能、好好聽一次我說的話。”

他鬆開手指,發送完最後一條語音,然後把手機朝腦後扔出。它劃過一道弧線,無聲地砸落在床上,深深陷進被子裡,此後再怎麼震動都聽不清了。

盛望怔怔看了一會兒燈,閉上眼咕噥了一聲“草”。

他和盛明陽之間,從來隻有另一個人大段大段地說話,這是第一次反過來,居然就為了住校這麼一件小事

好像有點矯情。

跟盛明陽說這些話,他其實有點難受,但不可否認,難受中又夾著一絲痛快。就好像在某個逼仄的袋子裡悶了很久很久,終於撕開了一條縫。

江鷗的反對和盛明陽並不一樣,她對江添帶了太多愧疚,就連反對都是無聲而怯怯的。

江添半夜醒來覺得有點渴,倒點水喝。他端著玻璃杯下樓,發現客廳裡有光。江鷗一個人窩坐在沙發裡,落地燈在她身上籠下昏黃的圈。電視是開著的,正放著某部老電影,演員在場景裡說笑,客廳內卻靜默無聲。

江添在樓梯口停下腳步。

他遠遠看了一會兒,端著空空的杯子走過去。

江鷗聽見腳步聲,茫然轉頭,愣了幾秒才說“你怎麼起來了”

“嗯。”江添應了一聲,瞥了一眼電視機問她“乾嘛坐在這裡”

“睡不著,看會兒電視。”江鷗溫聲說。

“看電視不開聲音”江添又問。

“有點吵。”江鷗說。

她坐的是長沙發,旁邊留有一大片空白。江添彎腰擱下玻璃杯,卻坐進了單人沙發裡。

這其實是他下意識的舉動,並沒有故意讓人不舒服的意思。但正因如此,才更讓人難受。

江鷗偏開頭,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等到那股酸澀的感覺被壓下去,她才轉過臉來對江添說“小添,住在這裡很難受麼”

江添沉默片刻,說“宿舍方便。”

看,即便這麼直白地問他,即便答案再明顯不過,他還是選擇了不那麼傷人心的話,儘管語氣還是硬邦邦的。

江鷗看著電視裡無聲的影像,鼻頭有點泛紅。過了半天,她嗓音微啞地開口說“我這兩年總在想,以前究竟做錯了多少事。”

“要是不那麼好強,各退一步,或者乾脆我多讓一點,少忙幾天,在家呆的時間久一點,不要把你送去外婆那裡,陪你的時間長一點,會不會就是另一種樣子了。”

“我那天做夢,夢到你小時候。兩歲還是三歲剛上幼兒園吧,我那時候特彆怕你盯著我看,你一看我就走不了了。所以每次要出門,都要等你睡覺的時候。”

那時候江鷗有件襯衫袖口有絲帶,平時是打了結的。有幾次那個結莫名其妙散了,她還挺納悶的。

後來才發現,是江添弄的。

那個時候江添很小,午睡的時候她會坐在旁邊,手就撐在他身側。江添閉眼前會去抓那個絲帶,繞在手指上。

剛發現的時候,江鷗以為這是小孩兒睡覺的怪癖,一定要攥個什麼東西在手裡。

後來的某一天,她等江添睡著準備出門,起身的時候絲帶跟著繃緊了,眼看著要從攥著的手裡抽離,睡著的小孩兒突然睜開了眼睛。

直到那天江鷗才知道,那並不是什麼怪癖,隻是小孩想要抓住她、想讓她留得久一點,想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走的,而不是一睜眼就再也找不到人。

江添想說“我不記得了”,但這話說出來大概會讓人傷心,於是他隻是抿了一下唇,安靜地聽著。

“你盛叔叔給我講過小望小時候的事,我有時候聽著,覺得他跟小時候的你其實有一點像。可能小孩子都是一樣的,他被養成了那樣,你被我養成了這樣。”

“我有時候看他跟人笑嘻嘻地聊天,跟他爸耍小脾氣開玩笑,就會想,如果我當初換一種方式照顧你,你會不會開心一點,笑得多一點。也會跟我耍點脾氣開開玩笑。”

江添沒有看她。

他總是不太擅長應對快哭的人,尤其是快哭的江鷗。他目光落在電視屏幕上,沉靜片刻說“沒必要想那些。”

江鷗驀地停了話頭。

“你之前說過,有空想恢複工作。”江添說,“那樣挺好的。”

江鷗有一會兒沒說話,她本性好強,愣是被各種事情磨成了這樣,從一個每天奔波的人變成了每天守著廚房和電視的人。

“工作什麼時候都來得及。”她終於開口,“我不想再看到我兒子一個人拎著行李箱,住到彆的地方去。”

她說“看了太多次了,我難受。”

客廳裡又是一陣沉默,電視上的光影忽明忽暗,角色來來去去。

“這次不一樣。”江添終於從默片上收回目光。

江鷗沒反應過來,她愣了一下疑問道“什麼不一樣”

江添朝樓上某處掃了一眼,說“不是一個人。”

這次有人跟我一起了。

盛望悶頭睡到天光大亮,才循著鬨鐘聲在被褥旮旯處摸到了手機。他稍作遲疑,最終還是戳開了微信。

慣來囉嗦的盛明陽一夜沒說話,直到今早起床的點才發來一個“好”。

他說“這次聽你的。”

他們住宿申請遞交得晚,學校反饋說高一正在軍訓,拉過來兩車教官,目前暫住在男生宿舍,把空餘的位置填滿了。等這波軍訓結束宿舍空出來,晚申請的學生才能住進去。

於是兩人在白馬弄堂多住了一陣。

盛明陽忙完一部分事情,終於能回來歇幾天。父子倆默契地揭過了那次深夜語音,各自祭出一半台階,相處倒是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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